瓦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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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瓦,就想起川北乡下的老家。看到屋字,我家陈旧的土木农舍就浮现眼前。面向瓦屋,横空而来的却是一座立地顶天的巨大书台,细细打量恰似农家瓦房硬山屋顶的轮廓。瓦屋,山,在此竟是一个宏大而文雅的修辞。
  来到瓦屋山下,屏风似的墨绿大山在乳白的云雾中时隐时现,仿佛徐徐打开的山水横轴。大法瀑布、三星瀑布和浴仙瀑布从半山的树林和雾气中飞身而出,如三幅洁白的绢帛长卷从书台垂下,在天地间飘扬。黛青的山石树影在长卷上勾画出墨迹,这是世上最自然灵动的行草。是谁家书台巍峨山水为文?是谁挟风带雨笔走龙蛇?我凝神伫立,向这位隐于蜀山之巅的旷世高人默默致敬。
  沿着曲折的石阶,顺着当年邓通铸钱的旧道,在瓦屋山低山区前行。途经猴群聚点,雨中大小猕猴张望着前来觅食,其中有只尺多长的小猴温顺地抱着妈妈,把红红的脸埋进妈妈的怀里,仿佛害羞的孩子。猴们的眼睛清澈漂亮,观望这些陌生的过客,完全看不到尘世的纷繁欲望。猴们可能觉得这样的对视和逗乐太无趣,就索然跳跃远去,看着它们不曾回头的背影,我竟有些许被遗弃冷落的怅然。雨中的珙桐是头一次看到,每朵花都有手掌大的两片白色苞片从圆圆的花序边伸展开来,如满树洁白的鸽子展翅欲飞。瓦屋山低山区多是杜鹃林、红豆杉,树皮粗糙但无斑驳沧桑之感。可进入原始森林区,青冈、桢楠等枝杆上长满了绿油油的苔科藓科,整个树变得毛茸茸的。在山顶的冷杉林里,不少树干上寄生的杜鹃还开出了一簇簇娇艳的花,把深山老林打扮得喜气洋洋。我想,这些藤萝、苔藓、蕨类和花,肯定是两情相悦,嫁嫁娶娶,在与世隔绝的深山里你来我往,旁若无人地丰富着自己的生命。是的,在这个地球上,没有哪一棵树、哪一枝花会看人的脸色而生,绝不会因看花人的心情而改变自己的花期。其实,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这才是自然大道。
  次日,经金花桥索道直达山顶方台,12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在烟雨中迷离深远,清冽的溪水从云雾中静静流出,溪边杜鹃花满树绯红,花蕾在雨珠下分外娇柔。有年久的杜鹃花树已经盛开过,树下落花积成一片花毯,游人走过后零落成泥。花辞树,如叶归根,它们只愿在瓦屋山经历自己的朝朝暮暮荣枯生死。对山里的大熊猫、牛羚、血雉、黑鹳、纳鱼以及珙桐、桤木、楠树们来说,瓦屋是家。
  细细想来,瓦屋山就是古词牌“青玉案”的外化之形,山顶平台树木丛生,除人工开辟的道路外,别处无人能行进半步。除了鸟、云烟以及花香之外,应该就只有水能来去自如了。海拔2000多米的孤独山峰之上,水量竟然如此充沛。鸳溪、鸯溪、兰溪从草木深处流出来,一曲一折来到悬崖绝壁前的水潭,都在这里回旋思忖,作最后的决断。石潭层层,溪水滑过长满青苔的石头,顿时飞珠溅玉,白浪排空,哗哗之声不绝于耳,人语鸟鸣都穿插不进,此刻,山中是喧嚣的静谧。山上的草木千百年来都不曾移步半尺,粗壮的冷杉倒下也无人收拾,冷箭竹、杜鹃、忍冬、蔷薇等灌木丛密密匝匝地越过枯老的横木,在山顶编织着一道严密的防护墙。但是,再严实的草木都挽留不住水,草木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目送溪水飞身下山。当日细雨淅沥,云雾苍茫,溪水们簇拥到悬崖边,转眼就不见踪影,这哗哗的声响是草木们让流水捎的话还是挽留流水的骊歌?
  瓦屋山的瀑布上百条,但都不会直下千尺。上德若谷,上善若水。山顶的瀑布只流到山腰,在山间静修,然后再从别的山头下行。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这也是瓦屋山水的道德经。下山的水,如此谦逊内敛,难怪流传着老子骑青牛到瓦屋山修道成仙的传说。下山云游的这些水,此刻以瀑布纵身一跃,何时会以哪种方式重回山顶呢?无疑,再回首已是地老天荒。山腰曲折的游步道把大大小小的瀑布和溪潭亭台串联在一起,瀑布间隔虽然很远,但总能听到它们响亮的声音,或许是山顶鸳鸯池里分别的水在互相打听另一滴水的消息。
  瓦屋山下有万亩雅女湖,水色如同山色,映照着大山。这些从山顶远道而来的水聚集在一起,回望自己家的屋脊,将自己老家铭记心底。我知道,日后它们将静静地进入青衣江,然后经洪雅、夹江、乐山汇入大渡河,随长江入海,从此浪迹天涯音信难觅。我知道,这些从瓦屋出来的水啊,无论流到哪里,它们都不会忘記家乡的瓦屋青山。
  瓦屋如山是乡关,瓦屋的另一个名字叫乡愁。
  选自《人民日报·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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