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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一个字概括北京人的性格,那只能用上一个字儿:爷。
过去这四九城到处是爷,侃爷、倒爷、膀爷,蹬三轮儿的都能混上个板爷——有奶的就是娘,带把儿的就是爷。
唯有“大爷”是不乱叫的。那要有一种独特的范儿。北京话讲:往那儿一站,不能跌份儿。
在北京,大爷有三种意思。dà ye一般叫父亲的哥哥,或者那种公园遛早儿的老头。只有dà yé,才是真的爷。
北京旗人多,早年提笼架鸟,一传染,大爷就多。大爷未必都是权贵纨绔。即使生活只比青皮混混好一点儿,爷的劲儿也要拿足:“天子脚下,虽然爷过得不如你,但是爷离皇帝老子近。”——“大爷我喝大酒”,“大爷我上茅房”,“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讲的就是派头。
过去的北京大爷不排外,您爱来来,爱走走。于是全国的好手艺人都到了北京。不过北京大爷往往又嘴贱,嘴上“外地人”“外地人”地叫着。但未必针对你,北京大爷的意识里“外地人”指特定的没素质的一类人——比如大爷说了:“随地吐痰,一看就是外地人,呵!吐!(自己吐痰声)外地人就是没素质。”
真别指望他们平等看你一眼。小时候,北京的很多售票员,你多问几句,那劲儿就上来了——北京女大爷,眼睛更是长在脑门上。
北京大爷爱侃。酒桌上,往往就看他们牛X哄哄,吆五喝六。不过,说出去的大话,打碎牙齿往肚里咽。要是兑现不了跌份、露怯,那就成了侃爷。我遇到过位北京侃爷,更牛,说是名校教授,深聊之下,一溜烟儿跑了。后来一查才发现只是中学退休教员。北京大爷不会,牛吹出去了,砸锅卖铁都给你兑现。
北京大爷好打听。过去老北京的出租司机,不少是北京大爷。上到政治局,下到怡红院,都能给你打听清楚。北京话这叫“门儿清”。不过,后来区县的司机多了,北京的出租就不再那么好玩。
北京大爷好玩儿,早年间喂个鱼,斗个虫,伺候个花鸟。玩得好叫顽主,再好的叫顽家子。如今年轻的北京大爷流行玩蜜蜡、手钏,也有人盘核桃。至于生活,北京大爷懒,小富即安。在北京,没日没夜拉活儿出自司机,多是来自远郊区县。老北京的哥会说:“够吃够喝就行,挣多少钱算多?!”
国企倒闭,下岗再就业那阵,北京大爷的臭毛病就出来了。“单位远?不去!”“活儿脏?不去!”“什么?搞房地产挣钱多?不行!爷怕累着!”在与其他人的竞争中,北京大爷越来越被边缘。
不过,北京大爷浑不吝,真遇上事儿不含糊。王朔就真是位爷,骂就骂了,怎么着?北京大爷仗义。若有事相求,北京大爷不毁你。你要是问个路,绝对不给你指错道。
从中学开始,我一直想逃离这座城市,多半因为想远离北京大爷。因为你能发现,那种“市井”和“傲慢”在他们身上毫无违和感地凝聚在一起。。
北京南城就有这么一位爷。光头、浓眉、大眼,透着一股精气神儿。见面儿先跟你“盘盘道行”,你若高一等,立刻认怂。你若低下一等,那就等着听这位爷手里“转着铁球”扯闲篇儿了。比如那次大爷跟我说:混曲艺界道行高,郭德纲都得尊一声师叔,他还说小郭子要给他送票…… 我不敢多问他是不是认识郭德纲,不然问出麻烦,南城大爷还得花钱为我搭进去一张相声票。
两年前,南城大爷家那一片开始拆迁。邻居们都想住楼房,南城大爷却不想搬离老房子。黄城根胡同的味道,是北京大爷的土壤。
这次再去,南城大爷的门面房已经拆掉,这才发现,空荡荡的胡同里北京大爷越来越少。当生活空间越来越小,我这样的现代北京人,身上多了大都市的戾气,却少了当年爷的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