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守墓人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XXLXSJXXLXSJ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少年时,离开大埠子的我万般不情愿回到大埠子,三叔每次都是语重心长地劝我,“你要回来,给你父亲上坟。你不愿给别人上坟可以不去,但你父亲的坟你要来上。”
  大埠子距离县城三十五公里。以前那里交通极为不方便,每次过去的路以及回来的路,都觉得无比漫长。
  曾经通往大埠子的唯一一条路,晴天的时候坑坑洼洼,自行车难以通行,要时不时下来推着走,雨雪天的时候泥泞无比,每次通过它都要经历一番严峻的考验。
  但不管怎样,每年至少春节前的小年要回去一趟。上坟要赶在小年这天去最好。也是不管怎样,三叔都会在他家门口或者村供销社门口,等待我一个人到来,或者带着弟弟、妹妹、孩子等一支队伍过来。
  上坟对于三叔来说,具有很郑重的仪式感,因此他要安排三婶包水饺、炒菜,他带着我们剪火纸。这个流程要历时三四个小时,常常让我心急如焚———上完坟天就快黑了,还要赶路回县城,没法不着急。
  但有一次,三叔和我在我父亲坟前说了一段话,让我再也不着急了。
  他说,你们都走远了,不想回来了,以后你们的孩子,也慢慢忘记这里了,没关系,只要你还能来就好,以后的子孙们,不想来就不来了,反正我还在这里,还能守几十年,只要我一天还能动,就能来给你父亲上坟、给你大爷爷上坟。
  三叔说这段话时哭了,我也哭了。从此老老实实,到了点就来大埠子,为的是给亲人上坟,也为的是安慰三叔。

  三叔已经五十多岁了,他还能在那十来座坟墓前守多长时间?
  他说,没关系,他不在了,还有三弟在。
  三弟是名长途货运司机,经常全国各地跑,但无论跑多远,回来的时候,还会把他的大车开回到大埠子,陪着他的父亲。
  多次建议三叔和已经结婚了的三弟,彻底离开大埠子,到县城去居住,毕竟城里生活条件好一些,挣钱容易一些,孩子得到的教育也比乡下强,但三叔固执地不愿离开。
  那段他说过的话,难道要当承诺受一辈子吗,这太不公平了。
  最关心你的人,总是在你需要的时候才出现,你不需要的时候,他总是安安静静地,从来不打扰你。三叔就是这样的人。
  等到我有了一点能力,可以帮助家人的时候,却发现在漫长的时间里,帮助最少的,竟然是三叔。他从不向我要求什么。
  只有一次,三叔打电话给我,说村里拆了他盖的小店,村支部书记答应补偿他的宅基地,却在拆迁之后没了消息。村书记是我童年时的玩伴,三叔问我可不可以帮他打个电话。
  犹豫了好几天,终于在一天夜里喝完酒之后,拨通了村支部书记的电话。在电话里,没有得到很好的沟通。最后我急了,“你答应的事情必须要办到!”
  “我要是就办不到呢?”村支部书记大概也喝了酒,拱了火般回答我。
  “那等我回大埠子揍你!”我恶狠狠地答。
  果然“暴力”在一些时候能起到非凡的沟通效果,村支部书记在电话里哈哈笑了起来,“你三叔就是我三叔,我就是逗逗他,哪能不给他补偿呢。”
  后来,想起我曾在一个深夜丢掉颜面为三叔去争取利益,就会觉得有些快慰,毕竟,这是我正儿八经地第一次帮他说话。
  三叔在大埠子村的北边,有一座住了很多年的院子。
  每次进了村庄,拐弯把车停到他院子门口,就要踏进他家门的时候,心里总是无比亲切、踏实。
  在我小时候栽下的银杏树,已经长得高高大大了。院子中央的压水井,生了锈,但还是轻易能压出水来。
  女儿两岁的时候到三叔家,就喜欢玩那个压水井,如今七岁了,每年过去,仍然会压水玩儿。
  我和三叔坐在堂屋门前聊天的时候,抬头顺着宽宽的堂屋门向天空望去,感觉眼前有了一个大银幕般的视窗,高远处,有蓝天白云,有这个压抑的村庄从来不具备的某种开阔与淡然。
  在我四十岁之后,脑海里时常会冒出一种想法,有没有一种可能,在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我也回到大埠子村,在村里,租一间房子,或者干脆住到三叔家里。
  空闲的时候,我们爷俩喝一杯酒,谈谈往事,在他有了酒意说着话想要哭的时候,默默递上一支烟。
  这是年轻时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愿意想的事情。
  这个时候,也真正明白了,三叔为什么甘愿在那个偏僻的村庄,当一个孤独的守墓者。
  他守住的,明明不是一位位去世的亲人,而是一份他自认为珍贵的情感,还有他觉得温暖的情境。
  選自《大众日报》
其他文献
一个作者正写得满眼泪水时,也正是他心里爱意绵绵、温存无边的时候,他善待一切的目光就会在写作中延续,也在生活中延续,一个写作者之于世道人心的意义正在于此大同煤矿有一位作家朋友,我曾送给她一本长篇小说。在她母亲住院治病期间,她天天为母亲读我的长篇小说。她在电话里告诉我,老人很爱听,听得很安静,老人还说了一句话,好书能治病啊!后来她母亲还是去世了,但那句话我再也不会忘怀。回想起来,我和弟弟也为我们的母亲
红楼梦里的女性大多是清爽尊贵的,村妇野老刘姥姥进荣国府前也不忘掸掸衣服。不用亲见,大观园这些丫环的名字就会让你心驰神往、亮瞎眼睛。一朵一朵的花儿在你眼前次第绽放,你能听到每一朵花绽开的心颤、茎动、叶摇、浅笑、低语,伸展腰肢慵懒的一声接一声轻轻的呵欠,香汗淋漓下的吁吁娇喘。能嗅的到一缕一缕天籁般飘逸的清香。色彩斑澜,溢彩流光,如诗若画,都不足以形容其形其质其声其香。你闻花香“袭人”,你看“鸳鸯”戏水
皇帝拥有天下,最喜欢的当然是皇权。但也有另类,他们沉溺于自己的玩物。千里江山,不如尽情一乐。最早的玩家是周武王。周武王伐纣,灭商后建立了西周王朝。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周武王一面分封诸侯,一面派出使臣到边远地区,号召各国臣服周朝。慑于周武王的威名,许多远方国家和部族都先后派人到镐京,向周王朝称臣纳贡。有一天,来自西方的旅国使臣,献上了一只叫獒的大狗。这只狗身高体重,且通人性,见了周武王还俯首行礼。周
我在圣·纳塞尔市为时一个月的“家”,是一幢雅静的别墅。两层楼的六间房子四张床三个厕所全属于我,怎么也用不过来。房子前面是蓝海,旁边是绿公园。很少看见人———除了偶尔隔着玻璃窗向我叽里哇啦说些法语的公园游客。最初几天的约会和采访热潮已经过去,任何外来者都会突然陷入难耐的冷清,恐怕连流亡的总统或国王也概莫能外。这个城市不属于你,除了所有的服务都要你付钱外,这里的一切声响都弃你而去,奔赴它们既定的目的,
一有时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有时是在采猪草的山上,有时是在玩耍的河滩上,远远地,我们看见,村里的炊烟陆续飘起来了。那时,我们贪玩,也贪吃,炊烟撩拨起我们对饭食的向往,看见炊烟,就好像看见饭菜了。炊烟是村庄的手势,是母亲的手语,是生活的呼吸,我们喜欢看炊烟。看炊烟,距离远一些最好看。在高处看,尤其有意思。我们经常在山梁上远远地看。二那是杨自明叔叔家的,那炊烟一出来就比别人家的高出好多。自明叔叔是远近
冬天来了,每天都是风雪交加,伊丽娜每天都趴在窗口望着远方。远方,白雪皑皑,除了白,还是白;除了雪,还是雪。伊丽娜默默地念着丈夫洛克的名字,湿了眼睛。洛克去年冬天就去了外地,音信全无,生死未卜。伊丽娜无日不思念洛克,洛克就像空气一样围绕着她,看不见摸不着。想着洛克,伊丽娜突然就想到了山脚那边的小屋。那座小屋以前有人居住,那户人家搬走后,小屋就成为人们落脚的地方。迷路的人,走累的人,都可以去小屋歇息。
其实我一直不太清楚“乡愁”究为何物,虽然我经常会觉得自己在品味着它。如果说,它是一种对故乡或家国眷恋的情感状态,那么,这种情感或许有点像空气,呼吸它时你感觉不到它,一刻或缺就顿觉憋闷。它也像极了恋人关系:失去了的才是你的。有人以为游子或戌邊将士才最珍视乡愁,其实并不尽然,我的记忆中就有许多时候,几乎是在不经意中便与它撞了个满怀。印象最深的是:小学6年级时,父母双双被“打倒”。有天夜里我听父亲对母亲
母亲信佛,而且虔诚,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她还在念佛。一串佛珠,在她半百之年,挂在了脖颈,之后,再没有离开过她。她信佛,是由衷的。因为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佛的身上。她以为,只要她信佛,而且虔诚祈祷,亲人们就不会遭遇灾难和不幸。四月,野杏树开花,阳光一照,半个天空都是杏花的颜色。看此情景,母亲嘴里念念有词:佛爷保佑,杏花开得这么好,就不愁今年没有杏仁油点燃珠拉(蒙古语:佛灯)了。七月,杏子熟了,饱满
一2017年6月初,央视节目《朗读者》上,主持人董卿问一位老太太:“听说很多媒体要采访您,都被您婉拒了,因为您太忙,也不喜欢接受采访。可为什么这一次我们能请动您?”老太太沉思片刻,慢慢地说:“因为我老伴儿爱看这个节目。这辈子我欠他的太多,而他的时间可能不多了,我要尽量弥补……”这位老太太是谁?她叫樊锦诗,曾是敦煌研究院院长。“我父母是杭州人,但我出生在北京。”樊锦诗的父亲是从清华大学毕业的工程师,
每天下班回家的时候,我会对母亲说:“我回来了。”母亲平平淡淡说一声:“哦,准备开饭。”每天送孩子上学,孩子在校门口会对我说:“爸爸再见。”我转头就走。这样的生活场景,天天发生,细细品味,却有幸福感。相爱多年,父亲和母亲结婚了。母亲为给我带孩子,父母分居了。父亲来到北京我六十平米的拥挤房子里,一家人团聚了。多年来夜间的电话粥,变成了默默成眠,父亲和母亲人到老年,他腹诽她的唠叨,她对他的木然不满,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