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之虎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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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林村最后的米剂(即助理巫师)达果老人,也是南伊沟最后一个会看鸡肝算卦的人

秋物


  密林里的一声虎啸。林芝的秋天,因森林之虎珞巴人的存在而显得别有生机。
  我对西藏民间的流通一向敬佩有加,曾经在那曲买到过阿富汗的杏仁蜜饯,在拉萨买到过来自埃塞俄比亚的手电筒,但是当我在成都某个德格藏家的私人博物馆中看到珞巴族崩尼、阿布达尼等部落的竹编小帽时,还是觉得震撼。
  “这些都是民族的文化,我们一定要把它保存好,交给子孙后代,阿日(是不是)?”这位穿着西装的藏家豪气地挥挥手,拂过那些布满灰尘,但编织依然紧密精巧,如同鸭嘴兽头骨的竹编小帽,继续指给我们看米拉日巴的唐卡,来自康区、安多的华丽马具和卫藏的木碗和陶器,一样的灰尘满面。
  但是我记得这些小帽,我抚摩出细藤条上不同的,来自喜马拉雅山南麓丛林的基因。
  我见过大量这样的照片。
  那些皮肤黝黑,衣不蔽体的森林之虎们,精壮的小腿站在激流中,手持长刀或长矛,腰挎竹制的箭筒,耐心地等待猎物的到来,对于熊、鹿、山鼠或者鱼、螃蟹,这些赤脚的汉子们都有自己的办法,他们锻打过的刀具表面凹凸不平,却能够轻易地划开猎物的皮毛或者腹部,也能够对付疯长的藤蔓,或是收集可畏的毒草。
  即便是这样不起眼的帽子,也有众多的细节
  小竹编帽要戴在后脑上,那鸭嘴要如同罗马士兵一样护住脖上方,前方则要将头发绾成一个发髻,并以发簪固定,如同汉地的古人。在帽顶上还往往装饰有犀鸟嘴,亮闪闪的形成前高后低的弧度,如同法国救火员的铜盔。
  不同的文明对于威武和气度各有定义,现代化使得我们能够欣赏这一美感——尽管多是在博物馆内。
  这些小帽如何到了这位成都藏家的手中,我不得而知,只能猜测。来自崩尼和阿布达尼等部落的珞巴人,按照古老的横跨喜马拉雅的山路,会从家乡的密林中出发,走来回短则5日,长则10日的喜马拉雅山脊之路,来到山北麓的隆子、米林等地。他们的需求是具体的:衣服、书包、球鞋、古藏刀、铜镲(被珞巴族这些部落的巫师戴在头上,认为有强大的法力)、白糖,等等,但他们能够拿出的东西则极为有限:熊皮、熊牙、麝香这些禁止交易后,猎人们所能提供的是他们的竹鞘腰刀和竹编小帽,供好奇的藏族收藏家收藏。他们彼此说着不同的语言,用着不同的货币,甚至这些交换物资的彼此价值也难以衡量,只有忐忑地以物易物。在外面的世界大谈一揽子货币、虚拟货币的时代,这种交易如同风中烛火,因脆弱而显得有五分荒谬,五分珍贵。
  2013年到2015年,我和同行的学者、摄影师们曾几次进入珞巴族聚居的米林县、隆子县、墨脱县,走访巫师、村长、民间艺人、编织者等,对其生活有一些皮毛的了解,还曾用了一些时间,将一些国外出版的珞巴族专著章节翻译出来。
  他们大都彼此相似,有拗口的词汇,有“古怪”的服饰
  那一次的调研中,中国实际控制线内珞巴族的主要聚居地分为三处,其中最主要的是林芝市米林县南伊沟南伊乡的三个村庄,以博嘎尔部落为主。这个部落以熊皮帽、熊皮坎肩为其主要特征,是珞巴族部落中较小也较靠北的一支,因此在实控线以北较多且较为完整,甚至还保留有较为完整的氏族。国内珞巴族的形象,多以这些男人身披熊皮,挂着绿松石挂坠,挟长弓,女人彩衣赤脚,齐额短发的博嘎尔人形象为主。
  墨脱深入南方丛林之中,门巴和珞巴均有,珞巴族多来自民荣、义都等部落,这里和南方大族群的生活地环境类似,有一些珞巴家族是1962年中印边境战争的向导,随着解放军回到实控线以北的。
  山南地区的隆子县斗玉乡则是又一个珞巴族聚居地,这里珞巴族人数最少,部落来源也较混杂:崩尼、崩如、苏龙等。有些部落几乎只有个位数的人员,来源也复杂:世居于此,逃难来此,从实控线以南逃亡而来,或者随军队在此驻扎的,几乎每个人都有一段传奇往事,各自静默,守着这荒凉的大山深处。例如退休在家的阿岗老人,可能是最孤独的持语者:他说的崩尼/苏龙语在实控线以北无人能懂,而能听懂乡音的部族一年只会来一次,大约在实控线以北停留三四天。
午饭

  在全球化时代能够呐喊出声的,尚有足够的力气,更多的小文明则如同实控线以北的珞巴族,只卷起小小的旋涡。
  他们大都彼此相似,有拗口的词汇,有“古怪”的服饰,这些个人的悲伤和别离,未必引得起关注和兴趣。虽然站在珞巴族自己的角度上看,未必是这么回事。甚至这个“珞巴”的名称,都是来自藏语的借称词,意为“南方之人”。
  虽然在吐蕃帝国时代就有关于珞瑜的记载,但很有可能只是一个大概的方位概念。遥远的“珞瑜”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吸引着藏族人对于天堂的想象。墨脱和扎日神山都是西藏重要的朝圣地。数百年来,更有大批的康巴人带着对南方乐土的美好梦想络绎南来,深入珞瑜。他们和珞巴人之间充满血腥和戏剧化的冲突,在墨脱、米林和隆子都久久流传着。
  且让我们看看这一片生活着众多部落的密林珞瑜。发源于青藏高原的众多河流纷纷在此夺路南下,让这个区域降雨充沛,河流纵横,极难穿越。从最东边开始,察隅河下游(印度称鲁希特河,即Lohit),是勇猛的义都和民荣部落,也就是阿萨姆人谈之色变的米什米人、楚力卡塔人,他们也曾经让英国人大吃苦头。向西,在丹巴河、雅鲁藏布江(印度称Siang 河)以及锡约尔河(Siyom)流域,南方是阿迪人、迦龙人的家园,北方和藏族接壤。   南方是阿迪人、迦龙人的家园,北方和藏族接壤地带则是博嘎尔和博日人所居住的玛尼岗和梅楚卡地区,珞巴人经常在此和藏族人进行贸易,南伊沟就是一条重要的通商路线。
  再向西, 西巴霞曲(Subansiri) 和卡孟河(Kameng)河谷地带,主要是崩尼、苏龙以及更南边的阿布达尼和尼西部落,这是珞巴族人口最密集、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伪阿鲁纳恰尔邦首府Itanagar 就设置在这里。再向西,就进入了门达旺的门隅地区。

这些骄傲的山地部落主要住在干栏式的长屋内


  像斯巴达人一样,未婚男子有自己的公共长屋,他们是部落里的武士;未婚女子也有自己的长屋。各部落间虽然语言可能有所不同,却都信仰一位共同的始祖“阿布达尼”,据说这位创世祖先从北方来,他的弟弟爱吃生肉,最终变成了老虎。所以许多珞巴部落都以老虎为图腾,不加捕杀。
  除了在墨脱艰难地设立了几个小庙外,佛教也没能深入这里,珞巴各部落所信奉的是原始万物有灵崇拜,他们的巫师即“米剂”和“纽布”杀鸡看鸡肝上的纹路来决定吉凶,最后总是要杀牛牺牲驱鬼或者祭奠祖先。当地的大额牛成为一般等价物,还有一种等价物则更为奇特:藏地的大铜锅,这种巨大的金属器甚至因此带有神圣的性质,价格极高。
  珞瑜以木制农具进行刀耕火种式的原始农业,产量不高,狩猎同样是重要的生产活动。一个珞巴人一般一輩子都在自己的氏族村庄内生活,他们甚至不会有所谓“民族”的概念。一个人知道自己的牛,自己的女人和财产,知道贸易的道路和部落仇杀的原因,就已足够了。
  长途贸易可能是危险的,经过其他部落可能会遭致仇杀。各部落之间的羊肠小径,狭窄和崎岖得恰到好处:让其交流维持在最低限度,却又能互通声气,只能容下几个徒步背物,进行贸易的人,或者是一小队悄无声息准备偷袭的武士们。几乎每天各部落乃至同一部落的氏族之间都在进行无休止的小摩擦,其目的是为了获得战利品和奴隶,并不是为杀戮。
最后的纽布,巴嘎村亚白老人站在米箩内作法。

  即便是正面冲突,也往往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解决:双方剑拔弩张相对之时,武士们会彼此取笑对方的祖先、父母的丑事,被对方揭短之后,气势上也会大为减退。双方睿智的老者们会相对而坐,数落对方的不是,甚至可以上溯到几代之前。每说一条理由,就在自己面前放一根竹签,这一智慧和记忆力的交锋可以通宵达旦,等到双方都口干舌燥无话可说了,就开始清点竹签数量,竹签少的一方认输。
  气势汹汹的对峙,最后流血的可能只有赔偿的大额牛,这是部落间特有的战争模式,是一种可持续式的冲突,和节庆一样调节着部落生活的节奏。
  但这都是文献所构建的珞瑜了。
  我所认识的珞巴族则更为具体,在2014-2015年,即便是中国人数最少的少数民族,他们依然要面对现代化带来的具体问题。
  例如如何将珞巴族传统的纺织工艺工坊化和博物馆化?
  如何看待南方来交易的珞巴族越来越少的问题?
  一团乱麻的部落、氏族关系要如何整理?
  这张珞巴CD究竟要如何打造?
  如何申请到一笔“非遗”资金?
  需不需要一场珞巴族的晚会?
  从那时候起,又过去了几年,曾经采访的巫师逐一过世,我们曾颇为忧虑,但本地人却说,新的“纽布”(巫师)会生长起来。
  G318线和林芝旅游日渐火热,数以千万计的游客可能依然未必知道这些山谷里面中国人数最少的少数民族的故事。
  在2020年,这些故事依然会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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