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疯记者”:麻风村300个孩子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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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的人生,都会直面厚重艰难的课题。是逃避,还是用力在生命的轨迹里添上厚重的一笔?
  台湾女记张平宜选择了后者。张平宜曾是台湾新闻界最出色的记者之一,以作品《台湾艾滋病防治经验》、《终战五十年省思日本三大反人道罪行》先后获得台湾新闻界最大的奖项“吴舜文新闻奖”和“行政院新闻局金鼎奖”。
  得到两个业内备受肯定的大奖,她认为这已经足以证明自己在新闻领域这个行业没有交白卷了,于是她开始思考:“下一个更大的挑战会在哪里?”那时候她的小儿子刚诞生,她决定辞职当个全职妈妈,陪伴两个孩子成长。
  但在作出抉择前夕,一次在中国四川麻风村的采访经历,改变了她的人生规划。
  另一个世界
  那时,她是台湾《中国时报》的资深记者,工作稳定;家中有一栋4层楼的依山别墅,并配备佣人,开跑车,爱时髦,生活无忧。
  辞职前,她安排了最后一次采访任务——跟着国际救援组织到云南、四川一带的麻风村考察,
  直到她来到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
  州一个叫大营盘的小村庄。
  从1959年开始,因为麻风病
  的蔓延,当地政府在大营盘建立
  了麻风康复村,对麻风病人实行
  隔离集中的治疗。张平宜到来的
  时候,这里已经遭受麻风病侵蚀
  半个多世纪。
  这里封闭隔绝的破败景象让她震惊。“那里的孩子,他们没有一个穿着像样的衣服,身上脏得只能看到两颗眼珠子。眼神空洞”。
  他们是麻风病人的子女,生在麻风村、长在麻风村,除了集体户口外,他们没有自己的身份。麻风病人尚有身份和补助,他们的子女却一无所有,麻风病人的第二代、第三代不仅是文盲,更是所谓的“幽灵人口”,背负着麻风病人的宿命。没办法读书,个别人只好隐瞒身份到外地去上学。麻风村民只能近亲通婚,一生再生,小孩也没机会受教育。
  张平宜认为自己并非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弱女子。多年从事的记者职业早已让她给自己披上防护衣,但是她哭了。
  从人道的立场来看,这件事让她于心不忍。她质问自己:“当一个记者,你还能够做什么事情?”
  最初她的想法很简单,只打算尽一个记者的职责,将看见的事情传播出去。但是,如今回头看,一转身的工夫,她的命运与麻风村已经紧密相连了十年之久。
  作为第一个进去大营盘的台湾记者,张平宜担心,以后还会有记者再进去吗?如果自己狠心离去,大营盘那些孩子的情况还要多少年才会被暴露出来?张平宜心里很清楚,如果麻风村子女的救援教育不开始,他们将永无受教育的机会,一辈子都无法走出被人歧视的麻风村。
  “老天爷让我不仅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而是有缘成为300个孩子的妈妈,这是冥冥中老天爷交付给我的命运,在我学习当母亲的过程中的更大任务。”
  经过十年的努力,张平宜已经在大营盘建立国内麻风村第一所正规学校,2005年凉山地区的麻风村告别“幽灵村”的历史,在完成一轮户口普查后,大营盘成为正式的行政村。
  出身媒体行业。张平宜很懂得使用媒体。“我觉得快速引起地方政府注意的方法就是寻求媒体帮助,因此除了两岸电视媒体、报纸、杂志的专访,我也积极邀请网络媒体到大营盘来采访。”
  媒体的关注,使当地政府将更多关爱的眼光投向麻风村。2007年国家投入扶贫资金在当地修路、引水、建房屋,给村民增加补助,并建学生餐厅,盖中学校舍等。
  
  像疯子一样作战
  
  最初的开天辟地是艰难的,因为民间社会的歧视,以及长期的隔离政策和落后的经济措施,导致大营盘与地方社会结构的断裂,麻风村成了一个“刻意被遗忘的黑暗角落”。
  但最让她感到心力交瘁的不是环境的恶劣,而是和当地官员的斡旋。当地官员们认为她大老远地从台湾来到四川凉山。一天到晚在麻风村帮助别人,铁定是为了要投资获利,要不然就是来这儿搞特务工作。
  “张小姐很难缠的”。张平宜说当地官员这样评价自己,她甚至被称做“台湾来的女特务”,虽是玩笑之说,但天外来客的尴尬,没少让张平宜吃苦头。
  “用他们的想法就会这样解读。因为他们完全不懂得什么叫人道救援,也不懂得人道关怀。他们不能理解的是,你张平宜又没有名、又没有利,还拿钱出来,难道这个女人疯了吗?”
  她刚到的那几年,由于汉族和彝族的文化差异和冲击,和官员更是经常起冲突,推展工作处处碰壁。她无法和那些刁难她的官员谈所谓的人道关怀所谓的生命价值。为了申请学校用地、经费,最初张平宜对当地政府寄予了很大希望。2006年时,张平宜说自己已经发誓再也不跟官员打交道了。
  “像疯子一样在前方作战”,张平宜这样形容自己在大营盘的经历,“如果我是个男人,早就被赶走了。人家以为你去行善,结果我们要跟他们作战。但我们争的是当地人的利益,结果是选择了跟孩子们一起走这条路,一走就十年。我知道我一放手他们就会回到原点。我觉得这是最笨的方法,可也是最实在的方法。”
  “现在,大营盘小学已经逐步成为一个成熟的教学点,老师人数已经有12个,学生30人。
  中国有800多个麻风村,光云南就有200多个。之所以选择在大营盘这个地方奋斗,张平宜说,是因为我想在这里做一个样板,让后来者比照。
  近日,张平宜的新书《台湾娘子上凉山》在台湾出版,她说希望通过这本记录了自己十年凉山经历的书,帮助孩子们把大营盘中学建立起来,“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替他们这样的发声请求”,她说的是跟政府的“最后一搏”。为了建立大营盘中学,她甚至给温家宝总理写过信,向凉山政府申请30亩地盖学校用。
  张平宜会在大营盘呆到什么时候?许多当地人这样揣测,张平宜说,如果政府或者社会能给麻风村教育更多的资源,让她一手创办的大营盘小学变成公办的学校,三年后她会交棒,“我可以转型,不再是站在一线的执行官。改成给奖学金之类的。很多事情我就不再亲历亲为了,我年纪大了。”
  为了募集资金,张平宜在台湾成立了“希望之翼协会”,不定期向社会募捐。目前,在学校的运营上,协会尚能解决资金问题。
  一个奇怪的记者
  在别人眼里,张平宜是一个女强人。
  从最初的一个感动,到坚持走了十年,与其说是爱心奉献,张平宜认为不如说是人生要学习的另一门功课。因为任何一种行善,绝对不是一厢情愿,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一种挑战与行动,更是一种承诺和永续,如果没有超强的意志力,很容易妥协于现实环境而放弃。
  “大家说我是一个疯狂执著的女人。没错”。疯狂的个性让她在高中时就因为叛逆逃学,在三年内换了三个学校。她的父亲只拜托她能把高中顺利毕业就行,没想到她却顺利的考上了前三志愿的师范大学,跌破了大家的眼镜。
  她在医生丈夫的眼里,原是个又娇生惯养又脾气不好的千金大小姐,除了做记者外什么都不会,也从来都不会做饭,现在却可以在学校给几百个孩子做饭。她先生总是说自己做梦都没有想到她可以吃那么多的苦,并且在环境那么恶劣的地方还能够苦中作乐,看到了她崭新的另外一面,所以他很支持。
  朋友们虽然相信她会做这样的关怀。但在麻风村能够呆上10年,觉得太不像她的个性了。没水,没电,被跳蚤咬,被官员怒骂,这些经历,和他们印象里的张平宜实在不太一样。
  她感慨地说好多人看到她书封面的照片,都说照片和本人有差异。不是五官上的差别,而是神采,10年后的她,过度的操劳的脸上已浮现了沧桑感。
  “我也很想悠闲地去喝个下午茶,单打独斗的日子我已经过了十年了,我真的觉得我太苦了。”回想那时候一天要跑三个县。然后晒到整个脸都变成黑斑。她笑说。她也很想有充足的时间休息。
  她形容自己这一辈子的感情跟大营盘是割不下的,因为已经内化成为生命的一部分,会掌控着她的悲欢。
  为了让孩子理解自己,张平宜曾带两个儿子去麻风村,她认为这是最好的言传身教。现在两个儿子每年都会去做义工,她希望两个儿子能从中学会与人交流,在爱自己的同时也懂得爱别人。
  这个内在非常感性,说话和行事却风风火火的女人,在听到中央电视台记者要和她一起从成都一路跟拍到大盘营村,她立马打了回票,旁边的助理不解地问她为什么?她的回答劲爆得让记者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她说:“我才不要,我还要保持我挖鼻孔的乐趣。”
  摘自《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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