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时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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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人新语:
  年少的时候我想成为一个独特的人,而后发现即使是大千世界,人人也都只是饮食男女。唯有在精神世界里,或许可以与旁人有些许不同。文字所带给我的,大抵与现在正在看着我说这些话的你们一样。
  我想讲一些故事,故事里的他们也在经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与我们一样。如若我们不够幸福,我希望故事里的他们喜乐安康,如果我们不能轻易悲伤,那我愿故事里他们的眼泪可以肆意流淌。南风徐徐,哪怕山高水远,我们终究是相知相遇了。
  她与他余生仅存的关系也只剩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感受同样的气温变化,走过同一条街道以及人潮汹涌中可能的擦身而过。
  1
  是九月,桂花盛开,馥郁芬芳,日光已悄悄褪去燥热变得温柔,知了声也不知不觉消失在了一场秋雨后。L大校园里最多的就是桂花树,无数女孩的裙角都沾染上沁鼻清香,在初秋的风里,摇曳多姿。没人不爱秋天,就像没人能忽视宋宁。
  唐云舟因为家里有事耽误了,晚了一个礼拜才到学校,他在两个钟头里听室友一共提起十八次这个陌生名字,他不得不问:“宋宁是谁?”
  宋宁是谁?能让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们念念不忘的,当然是姑娘,而且还是个顶漂亮的姑娘。舍友掏出手机递给他看,照片里的她穿一件南瓜黄吊带裙,微微卷翘的发尾落在白皙的肩头,若有似无地扫过锁骨,引人遐思。
  “她在哪?”
  “校門口新开的书店。”回过头,唐云舟已不见了人影。“可以啊!”众人瞠目结舌。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宋宁正蹲在地上整理书籍。“我们见过的。”由于一路跑着过来,他气喘吁吁。宋宁从胸脯刚刚隆起的少女时代就常有人这样说,她在心里冷哼一声,头也没抬:“你哪位?”
  “我们真的见过。”唐云舟凑上去,宋宁正好起身,头顶不偏不倚撞上他的下颚,两个人都疼得龇牙咧嘴。宋宁一边揉着脑袋一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一笑:“我看这位同学很面善,我跟你打听个人吧,许贺年许老师你认识吗?”
  “认识,他教我们语文。”宋宁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原来是自己人。“你怎么不问我们在哪见过?”“噢,那我们在哪见过?”宋宁假装好奇的样子,心想以后免不了有用得上他的时候,还是不要撇得太干净。
  唐云舟立刻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那天他在市体育馆打完篮球,满身臭汗地上了地铁,不是高峰期,地铁上寥寥数人,居然还有小偷在这种时候下手。那小偷偷手机被发现,拔腿就往别的车厢跑,唐云舟原本想帮着追,不料远处坐着的人懒懒地伸出一只脚,小偷随即跌了出去,匆匆藏在裤子口袋的手机也摔落在地。赶上到站,小偷爬起来一个箭步就冲了下去,好在手机捡了回来,机主是位老伯,对伸出援脚的人谢了又谢。
  那仗义相助之人便是宋宁,唐云舟躲在一旁暗暗观察,宋宁是那种很抢眼的美女,叫人不得不注意,何况刚才那一脚,更让人心生敬佩,人美就算了,还侠义心肠,唐云舟默默拿出手机想偷拍发朋友圈,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手又默默缩了回去。
  宋宁“啊”了一声,作恍然大悟状。这事已经过去两个多月,宋宁倒想了起来,她是隐约记得地铁上有个男生长得人模人样,可惜是个变态,鬼鬼祟祟偷瞄她许久还想偷拍,被她森冷的眼神吓回去才没得逞。趁唐云舟等待下文的时候,她闪到他跟前,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果然是桂花香。她离他那样近,发丝都已触碰到他,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不安分的心跳声被宋宁听了去。
  2
  巧的是,宋宁遇到许贺年也在地铁上。那天是周末,地铁上人头攒动,宋宁踩着细高跟紧紧抓着扶手,不时被前后左右的人推搡着,好不容易眼前有人起身空出座位,宋宁正准备坐的时候,旁边闪过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一屁股就坐了上去还顺便把宋宁撞得一个趔趄,好在身后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宋宁并开口说:“这位先生倒是快得很,长得也壮硕,回回抢座位都能成吧?”
  宋宁噗嗤一笑,回头仔细看那位好心人,他戴一副无框眼镜,神情温和,相貌平平,大大方方对上她打量的目光还回以微笑。宋宁的心跳登时漏了一拍,她十六七岁坐在他们学校最帅气的男生单车后座时,也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宋宁懊恼地想,该不会自己的青春期现在才到来吧?真是见鬼了。正发愣,看到他下了地铁,宋宁竟鬼使神差地跟了下去。
  那人先是拐进了巷子里的一家小书店,宋宁原本只想等在外面,谁知过了许久也不见他出来,她只好进去找,书店很小,许多书都直接堆在地上,她一进门便见他站在书堆中拿一本书翻阅,一副遗世独立的样子,宋宁又默默退了出去。
  待他出来,宋宁继续跟了上去。沿路有一只小花猫出其不意地蹦出来,他也没被吓着,温柔又严肃地教育它:别跑到马路上来,别乱闯红灯,早点回家啊。接着他一路步行,走进了L大,宋宁问了门卫,于是知道他叫许贺年,是这大学的老师。
  一向对异性嗤之以鼻的宋宁忽然生出一种“终于等到你”的感觉。她左想右想,决定辞职创业,父母原本不同意,她支支吾吾地讲起公司上司似乎对她有非分之想,父母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样子也就点了头,还拿出一张银行卡非要支持她。宋宁还是有些愧疚的,毕竟,对她有非分之想的人太多了,她从来也没有放在心上,何况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种戏码对她来说也挺难,应该不难看出破绽,只是父母爱女心切,丝毫不疑有他。
  宋宁说的创业,就是如今这家书店。
  唐云舟疑惑地问:“你打听他干什么?”
  “一个女人打听一个男人,还能干什么?”宋宁故意笑得很暧昧。
  “可他都三十五了。”
  “男人四十一枝花,何况他还没到,只是个花骨朵呢。”
  “他还离过婚!”
  宋宁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要是到这个年纪还没结过婚,岂不更奇怪。”
  唐云舟气结,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走到门外撕下那张招钟点工的招聘广告递到宋宁面前,“别招了,就我吧。”
  宋宁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一身名牌,良好家境培养出来的不知人间疾苦的气质显而易见,但他眉清目秀人高马大的,宋宁实在拒绝不了这等面容姣好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优质苦力,于是郑重地点了头。   3
  唐云舟上班的第一天宋宁一脸严肃地把他拉到角落,“老板说的话你要不要绝对服从?”他狐疑地点头,接着又摇头。宋宁干咳了两声,“我以你老板的身份命令你带我一起去上语文课”唐云舟刚要拒绝,她软下声音,“能不能带我去?”
  唐云舟低头看着她仰起妩媚又干净的脸,他听见自己无可奈何地说了声好。末了又问:“你让我来打工是不是另有所图?”
  “对啊。”宋宁答得理所当然。
  “可你去上课,我也去上课,那谁来看店?”
  “关门咯。”
  “你这样做生意是赚不到钱的。”
  “明天再努力赚钱,今天先去见心上人。”
  宋宁记得她上大学的时候语文课上几乎没人认真听讲,没想到唐云舟他们的语文课如此妙趣横生,那堂课正讲到长恨歌,李隆基与杨玉环的爱情故事自古以来就被人津津乐道,何况大家正值青春年少,爱情本就是亘古不变的主题。唐云舟在宋宁耳边问她:“你觉得唐玄宗爱杨贵妃吗?”宋宁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唐云舟就被许贺年叫了起来,被问的是同一个问题。
  他想了想,认真地说:“我认为李隆基并不爱杨玉环,至少他肯定是更爱自己。反正我如果爱一个人,一定不会眼睁睁看她去死,如果保护不了她,大不了一起死呗。”
  一个短头发萌萌的女生嚯地站起来开始拍手,接着女生们都开始跟着鼓掌,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许贺年问:“不知小唐同学是否已经有了这样一位愿意与之共生死的女友?”他笑得近乎慈祥。
  唐云舟突然羞涩一笑,“快了,她就坐在第五排左数第八个座位。”
  宋宁看好戏一样随着大家一起数,谁知最后眼光全落到自己身上,她大惊,连连摆手,拉下唐云舟小声对他表示不满:“你这个玩笑开大了吧?”她边嘀咕边注意到讲台上许贺年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宋宁的脸不知怎的就红得一塌糊涂。
  许贺年大笑着说:“好,好,你们结婚必须得给我发请柬。”
  回去的路上宋宁沉着脸不说话,唐云舟小心翼翼解释是因为一时虚荣心作祟才鬼迷心窍说出那样的混账话,他见宋宁依然不吭声,绕到另一边继续说:“要不你扣我工资吧?”宋宁终于开口:“刚才你们许老师看了我一眼,我眉毛没掉色吧?”说着就要从包里掏化妆镜。唐云舟默默叹了口气,“眉毛还在,你放心。”
  4
  宋宁的书店开到第54天的时候终于等到许贺年。黄昏时分,宋宁正拿着手机与电路工人吵得不可开交,脏话已到嘴边却看到许贺年踏了进来,只好硬生生吞回去,她用连自己听了都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对着电话那端说:“好的,您什么时候方便都可以。”挂掉电话后她迅速摆了个撩人的姿势靠在书架旁,眼神假装不经意瞟向许贺年,才看到他并没有注意到她,只专心翻书。
  宋宁也不觉难堪,她到他对面,透过书架上的空隙叫他,许老师。许贺年闻声抬起头,看她一会儿,说:“我认得你,你是小唐同学的准女朋友。”
  “别听他胡说,挡我桃花。”
  “你来买书?可否给我看一看,我很好奇现在的年轻女孩子都看些什么书。”
  宋宁赶紧随便从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举起来给他看,许贺年瞬间愕然的细微表情还是被宋宁捕捉到了,她收回一看,嘴角微微抽搐,书名是:《如何谋杀你的丈夫》。她赶紧解释:“我还没有丈夫。”“哦?”“不是,我也没有想要谋杀我未来的丈夫。”“不要紧,我也不会举报你。”许贺年冲她眨眨眼。
  待许贺年抱着一堆书来到收银台,才发现她是老板,宋宁建议不收钱,但书得还回来。许贺年连连摆手,一本正经地说:“我也许是你店里最大的客户,你这样做很可能血本无归。”宋宁转念一想要真这样做的话可能他下次就不好意思再来了,于是走到门口的小黑板边拿起粉笔写上:周三大酬宾,教师学生一律八折。
  许贺年愕然,接着朗声笑起来,宋宁不说话了,看着他笑意横生的眉眼,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彼时已入冬,每天午后她坐在窗户边捧一杯热茶,托着脑袋发会儿呆,周身被阳光烤得温热,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用做,仿佛不论做什么都是白白浪费了这等好光景。这样的时光,宋宁千金不换,而此刻她发现,如此也抵不过许贺年脸上的笑容。
  许贺年发现自己总能被这小姑娘逗笑。而宋宁呢,在旁人面前,她只需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要做就能引人侧目让人频频回首,可在许贺年面前,她拿不准,她太想表现了,不要高冷不要神秘,只想博他一笑,让他的眼神暂且为她停留。许贺年走后,宋宁去洗手间,无意中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口红早已晕开,活像刚吃了个小孩,她使劲回想,到底是什么时候弄成这幅模样的呢,但又有什么用,她用那张脸对着许贺年极尽谄媚地笑了那么久,有没有吓到他?
  但他是真的隔了许久都没再来,某天中午宋宁坐在收银台后边翻看许贺年推荐的书,不知不觉竟打起了瞌睡,迷糊中似乎听到许贺年的声音,她挣扎着醒来后连忙问唐云舟,唐云舟坚决一口否定,眼神却不自觉地闪躲。她调出监控,呵,许贺年不仅来过,还待了许久,可不争气的她居然睡死过去。她看到许贺年看了好一会儿书后拿了两本去付钱,恰好门外有人带着小朋友进来,小朋友高声喧哗时许贺年走过去蹲下身跟他说到书店应该安静,而且有个姐姐在睡觉呢,我们不要吵醒她。
  正当宋宁看得内心一片悸动之时,却见唐云舟这家伙竟然默默抽了一张面巾纸盖在她脸上,怎么看怎么像给故去的人蒙上白布。她关掉监控画面,好整以暇地質问他:“你是巴望着我死好篡夺老板之位吧?”“不是,你当时睡得正香,口水滴答滴答直往下流,我怕你在你意中人面前丢脸……”没等他说完,宋宁已经用双手捂住嘴,瓮声瓮气地问:“真的,是不是真的?”
  唐云舟又默默叹了口气,接着使劲点了点头。宋宁表面看着特别冷傲,那是大美女天生自带的优越感使然,唐云舟却十分清楚,她就是个大傻子,哪里有什么滴滴答答的口水,只不过他私心,不想让她的睡颜被别人瞧去。
  5
  只是唐云舟那时还不懂,互相吸引的两个人,命运总会无意间给他们创造机会。一次不大不小的台风过后,部分地方停水停电叫苦不迭,其中就包括宋宁书店这条街区。唐立周收到宋宁信息的时候,系里正在开大会,她说店里太黑,她手机也要没电了,让他带些蜡烛过去。   等到唐云舟拿着蜡烛赶到店里时,宋宁已经蜷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许老师的外套,而许老师坐在离她很远的靠背椅上也闭着眼睛。他记得宋宁说起过自己怕黑,小时候从不肯关灯睡觉,现在每晚也要亮一盏台灯直到天明,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安然入睡,想必是有极大的安全感。他放下蜡烛悄悄退了出去。
  宋宁自然是开心的,一片暗黑中,许贺年探进头来,温和地问她怕不怕,她惊喜之余点头如捣蒜。她巴不得电路永远不要修好,可惜隔天书店里便恢复了往日的敞亮。
  在这敞亮中,一道喝声从天而降,“喂,我有话跟你说!”宋宁的目光从一张进货清单上移开,来人气势汹汹。什么叫飞来横祸?大抵就是如此。她一介良民做的是正经生意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居然也有人来闹场。宋宁再定睛一看,是那个课堂上带头鼓掌的短头发女生,她模样娇俏,说话却阴阳怪气,张口就叫大姐,宋宁也不生气。小姑娘,都爱拿年纪说事,好似除了年轻就没有其他优势。
  三言两语间宋宁已弄清原委,不由笑了笑,女孩见她不怒反笑,更加口不择言,“同时跟老师与学生纠缠不清,年纪大了口味都这样重吗?”宋宁有些头疼,她比起这些大二女生是年长几岁,但她好歹天生丽质我见犹怜,怎能无端被人翻来覆去辱骂她年老色衰?她正欲发作,却被人打断。出言制止的人是许贺年,像是在极力隐忍怒气,他的表情堪称可怖,连宋宁都瑟缩。
  “若不是你的老师,还真不敢相信这是重点大学里的学生说出来的话,人人都以为你们是天之骄子,却不料也跟粗野村妇一般。”
  女生摔门而去。宋宁暗自叹息,为许贺年的天真,大学门槛从来不是人品,她倒比较无所谓,也不是没被人骂过专门勾引男人的狐狸精,狐狸精还真不能算贬义,毕竟不是人人都能长成狐狸精。她语气轻松,“她喜欢唐云舟,才跑来骂我,并不是没来由的。”
  “你为何不解释?
  “解释什么?我确实行为不检,对你有想法。但我跟唐云舟可什么事都没有,她正爱得狂热,不会听我解释,我只怕她从身后提出一桶硫酸来泼我。”
  “小宋,不要开这种玩笑。”
  宋宁喜欢看他这样局促不安,不似平日里的风趣,泰然自若,以及一副师长的模样。她不语,深深看进他眼底,一双杏眼仿佛波光粼粼的湖,终于,许贺年败下阵来。他说:“小宋,我……”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叹了口气。宋宁没见他叹过气,他总是笑着,也总能感染身边的人,活得何其自在通透,宋宁喜欢与他在一起,像夏夜的凉风,冬日的暖阳,让人情不自禁地松弛下来。可他因她而叹气,宋宁有些于心不忍,但有什么办法,她又能好到哪去。
  第二天,宋宁与唐云舟看着被砸坏的玻璃窗大眼瞪小眼,宋宁心想我只是开了家书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开的是赌场,台风都没把玻璃吹破,躲得过天灾却没逃过人祸。不用想,准是昨天那位女同学干的,宋宁隐约记得她放过这样的狠话。
  “唐云舟,你的小女朋友简直无法无天!”唐云舟避开她挥过来的拳头使眼色示意她回头看,“快看那不是许老师吗!”宋宁哪里肯听,一个反手拎起他的衣服领子。“真的,旁边还有一女的!”宋宁啪一声回过头,还真有一女的。
  6
  宋宁听唐云舟提起过,说许老师的母亲因脊椎受创瘫痪在床后,他们夫妻便离了婚,众人都猜测是他前妻不想照顾他母亲,本来也算人之常情,俗话说久病床前都无孝子,何况还不是自己亲妈,但离婚后前妻还不时来纠缠于他。宋宁看到那个女人拉住他,她哪里忍得了,旋即冲了过去。宋宁一把扯开那女子拉住许贺年的手,她从来就不是优雅的,谁说美女就得优雅呢。那女子倒是惊了一惊,然而许贺年没等她开口便制止:“回去。”
  宋宁不动,许贺年又说:“小宋,你回去,不要牵扯进来。”声音不大,语气却不容拒绝。唐云舟适时过来,“咱们得回去找人把玻璃窗修好。”
  玻璃窗还没来得及修好,她却来了,眼神里的不屑丝毫没有藏着掖着,仿佛正室看小三。宋宁不卑不亢,“我知道你会来。”“你可以叫我郑姐。”宋宁礼貌一笑,“不必了,我们不需要如此亲密。”“你不知道,许贺年以前真是风度翩翩。”“他现在也是。”她深深看了宋宁一眼,“没想到他还有这等好运,碰上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
  宋宁但笑不语。“我们离婚七年,我没再嫁,他也没另娶,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我们彼此心里都还有对方。”“也许是他对婚姻太失望,毕竟你是个只肯同富贵不愿共患难的人不是吗。”“换作你,也不愿意天天守着他那位瘫痪的老母亲,再说了,你这样娇滴滴的小女孩,许贺年也不忍心拉你下水的对吧?”前妻笑得很端庄,眸子里却透着森森寒意,她慢慢退到被砸坏的玻璃窗边,笑意越来越深,笑得宋宁毛骨悚然,她心想许贺年这前妻该不会自己扑到碎玻璃上嫁祸给她说是她推的然后博取许贺年同情吧?电视剧里的心机女二号都这样演。
  前妻倒没有扑上去,她只是从窗户框上抽出一块碎玻璃,抵在自己手腕上悠悠地说:“你斗不过我的,我连死都不怕,我不准许贺年过得比我好,他凭什么。”说着她稍稍一用力,手腕便渗出了血珠子。宋宁懵了,几秒钟后失声尖叫:“唐云舟,快打120!”
  前妻当然并没有什么事,伤口不深,血很快止住。宋宁这才知道她闹过好几次自杀,还曾逼迫许贺年在她与他自己母亲之间做选择。离婚后,許贺年有过一个不错的对象,也被她给搅黄。
  在医院门口,许贺年低低地说:“小宋,这就是我的人生,是否让你大开眼界?”
  她说不出话,只一味摇头。
  7
  自那次之后,许贺年已有半月没来书店。随后唐云舟说许老师已被调到新校区任教,他们系换了另外的语文老师。宋宁听完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傍晚才不经意地说店里生意不好,她打算把店面转让出去。
  唐云舟第一次发了火:“宋宁你醒醒吧,你打算干什么?到新校区门口再开家店就为看他几眼吗?他走了都没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他不想再与你见面了。”
  “可是,我想见他啊,他才走两个礼拜,我却觉得好像已经几年没见到他了,怎么办,唐云舟,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唐云舟看着她眼里的惊慌失措,心像被揉碎了一般,生疼生疼。
  他终究是不忍,向其他系的球友打听到许贺年宿舍就在男生宿舍五楼,宋宁当下就赶了过去。她等在楼下不远处,只想这样远远地看他一眼就好。接近下午两点,陆续有人从宿舍楼下来去上课,但一直没见许贺年。隆冬里的风冰冷彻骨,宋宁拉低了帽子,脖子缩进衣领里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有个男生从她斜对面跑过来,他低着头跑得很快,撞上宋宁后还冲出去几步远,宋宁的帽子被撞落在地,她正要去捡的时候听见男生高声喊道:“许老师!”就在被叫住的许老师回头的瞬间,宋宁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还被一条围巾裹得严严实实。
  “别动,是我。”唐云舟轻声说,说着把她拉到了拐角处。她没有出声,只留一双眼睛在外专注地看着十几米开外的那个人,他正给学生耐心地讲解着什么,宋宁的心里像是吹过一阵风,激起层层涟漪直达心底。到他走远,宋宁还站在原地,他浑然不觉的背影披着细碎阳光在宋宁眼底倒影出点点繁星。
  她不甘心,她怎会甘心。
  宋宁到底还是站在了许贺年宿舍门口,她敲门,听见他的脚步声到门口戛然而止,门并没有打开,他们隔着一道门,她甚至都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她拿出手机发信息给他,问了那个再俗气不过的问题。
  宋宁没抱希望,他避而不见,也没有义务要回答她任何问题。谁知两分钟后她就收到回信:我没法对你撒谎,我早已想过,我绝不主动说,可你要是问,我就认认真真回答你。我也看过爱情电影,我并不想像电影里的深情男主角那样,因为不得已的缘由,明明喜欢却偏要否定。何况小宋,我从没想过要做你人生的男主角,我们并不合适。我已到中年,能拥有这样炙热的情感不容易,你不同,你是如此的美丽又生机勃勃,要说舍弃,我比你更难。你好走,我就不送了。
  宋宁紧紧握着手机,拼命忍住即将掉落的眼泪,她想起在拥挤的地铁上,她回首看他,他的眼睛里分明有很多东西,深广如大海,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干净如初秋的天空。那双眼睛,仿佛生来就是为了与她告别。她终于认命。
  宋宁一下楼就看到了月色下的唐云舟,他在抽烟,宋宁第一次见他抽烟,她没吭声,看着他,一瞬间忽然觉得他似乎有了大人的模样。她走上前拿过他手里的半截烟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唐云舟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你深更半夜来找他干嘛?”他不答反问。
  “不关你的事。”
  “那我抽烟也不关你的事。”他静静地立在那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宋宁转身要走, 他拉住她:“你就这样急着投怀送抱吗?”
  宋宁僵了一下,没错,她想,可他不要。“他不是那种人。”宋宁低着头小声地说。“可我是。”唐云舟把她扯入怀里,在她的挣扎中低下头寻找她的唇,宋宁说了句话,他怔住了,颓然地放开她。她说:“你想要的不是这个,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唐云舟退后两步看着她,她发丝凌乱,眼睛里是数也数不尽的忧伤,都是在与爱情做困兽之斗的人,他们都一样。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8
  这一转身,就是两年。
  宋宁做回上班族,托朋友在一所荒废的职业学校里租了一栋两层楼的民房,那里只剩一些退休老教师,还有偶尔的职业技术培训,这学校建在半山腰上,绿树环抱,鸟语花香,相比繁华地段的精致楼盘,要更适合她。
  宋宁的厨艺日渐精进,下班回来自己做晚餐,绝不因只有自己一人而敷衍了事。她还会去操场夜跑,最爱坐在空旷的场地中间看星空,偶尔会数一数家后门边橘子树上的果实,却从没数清楚过,看着它们从绿色慢慢变黄。她的生活井井有条,她从不回忆过去。
  某天傍晚她提着果蔬肉蛋回来,唐云舟正站在那棵橘子树旁,见到她,对着她笑。
  许老师要结婚了,新娘是他同乡,虽是个聋哑人,但人长得不错,又贤惠能干,许老师很高兴,给好多同学都发了请柬。我不确定你是否想知道,或许,你想的吧。
  我找了你许久,怎么也没料到你一直在这里,哪儿也没去。同学在山下驾校练车的时候见到你上山,告诉我时我还不相信,但他说见过你两次,我就找了过来。
  宋宁静静听唐立周说完这些话,“别光站在这里,到家里坐坐。”宋宁倒一杯水给他,才淡淡开口,“人人都以为远方才最适合疗伤与遗忘,我却不觉得,再说,我也从没打算忘。”
  更何况,她与他余生仅存的关系也只剩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感受同样的气温变化,走过同一条街道以及人潮汹涌中可能的擦身而过。她不想这点联系也没有了。
  唐云舟欲言又止,宋宁倒是很坦然,要留他吃饭。她做了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唐云舟当即傻了眼,宋宁看起来还是那个宋宁,只是又不完全是了。
  她送他下楼,还是在那棵橘子树下,他终于忍不住问,是否可以等他。宋宁抬头看了看树上沉甸甸的果实,而后踮起脚尖揉了揉他的頭发,“我知道我总有一天会因为别的人而放下他,我会嫁给别人,与其生儿育女,我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我仅仅知道的是,那个别人,不是你,对不起。”
  许贺年结婚那天早上起了大雾,是休息日,宋宁早起去山下的市场买菜,回来的路上收到唐云舟的微信,是许贺年与新娘的合照,她瞥了一眼,然后收起手机。
  阳光穿过浓雾以及层层叠叠的秋叶终于洒向人间,宋宁低着头好似在看地上的落叶,又或许不是,过了许久,其实也没有那么久,只是时间好像忽然停了下来,让人心生错觉。她脸上并没有眼泪,连眼眶里也没有,她的嘴角甚至还扬起微妙的弧度,看起来像是笑了一下。终于,她重新迈出步伐,走进薄纱一般的雾霭中,渐渐没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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