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峰 公共卫生领域需要很强的责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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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9年,甘肃古浪县大靖镇卫生院附近的一间民房内,一家四口围坐在一个炕上,父母看起来只有20岁出头的样子,两个孩子,大的两岁,小的一岁,两个小孩都感染上脊髓灰质炎(又称小儿麻痹),都是双下肢瘫痪!而年轻的爸爸妈妈看上去忧心忡忡,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孩子将终身残疾!
  这是国家疾控中心副主任梁晓峰当年看到的一幕。那时候,他还在甘肃省卫生厅工作,主要从事计划免疫管理,他跟着省疾控中心的疾控医生去做现场调查,那一年,脊髓灰质炎大暴发,数千孩子受到了伤害。大靖镇就是重灾区之一。梁晓峰初为人父,他忧虑着两个孩子的未来。
  两毛钱一颗的糖丸就可以预防这种疾病,他们住的房子也距离卫生院不足百米,然而年轻的父母在预防接种上懂的非常有限。当时预防接种的医生又不负责任,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毁灭性的打击就此降临了,这俩孩子一岁、两岁就瘫痪了,终身残疾。
  这个事情给梁晓峰很深的刺激,他常常把这个悲剧告诉年轻的同事,想以此说明,公共卫生领域需要很强的责任心。这话,如果换个人来说,很容易被理解成官话,但梁晓峰是个不太像官员的官员,他非常随和,听说记者是陕西人,他竟然说了几句陕西话。
  梁晓峰是山西人,在甘肃生活工作20年——他的父亲当兵去了北京,复员后到了甘肃。梁晓峰在甘肃上小学上中学,接着考上山西医科大学,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山西,就读于山西医科大学流行病与公共卫生系。这些年,他一直从事着公共卫生领域的工作,从甘肃到山西、美国……而后来到北京。
  在国家疾控中心,梁晓峰谈起在国际权威医学杂志《柳叶刀》上发表的论文,他非常谦虚地告诉记者,“我们是中国最高级的防疫机构,并有一个世界上最完整的疾控系统。假如某省市县有某一种病,病例比较少,地方就很难总结,汇总到国家级数量就大了,因此就容易产生一些成果并发表一些有价值的文章。”
  现如今,国家免疫规划已实施三十多年来,疫苗可预防的传染病发病率已降至历史最低水平,但梁晓峰仍有话要说。

疫苗质量在变好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待目前非常凸显的预防免疫时的不良反应这个问题?
  梁晓峰:任何药物都有一定比例的不良反应,因为现在大部分传染病被灭绝了,不良反应这个问题就凸显出来了。事实上,我们国家的疫苗质量在持续变好,质量检验把关也越来越严格,和国际标准是一致的。就拿脊髓灰质炎举个例子,原先我国每年有四五千例的脊髓灰质炎发生,通过接种脊灰口服疫苗(俗称糖丸——它是用糖和奶粉包裹着疫苗病毒),2000年脊髓灰质炎正式被消灭,现在好多人都不知道有这个病。但口服的脊灰减毒活疫苗的确有发生率很低的麻痹相关病例,这就是这种疫苗的不良反应。人们因为惧怕不良反应,特别是受互联网传播的影响,拒绝接种这种疫苗,这是一种非常不好的现象。如果大家都不接种脊灰疫苗,就会发生像2011年在新疆发生的输入性脊灰疫情。新疆部分地区就是由于脊灰疫苗接种率低,才使脊灰病毒有了传播的可能。所以,根据世界各国的经验,都在接种越来越多的疫苗,疫苗的好处是远远大于坏处的。
  我当中国疾控中心免疫中心主任十年,国家的政策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如果确诊为是由一类疫苗引起的不良反应,政府会有一定的补偿金;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有些地方补偿金的水平比较低,比如说脊髓灰质炎,终身残废了,单是一次性的补助几万块钱或者十几万,不同地区的标准都不一样,这就很麻烦,因此家长有些抵触的情绪。由于个体的差异,造成很低比例这样一个不良反应还是有的。在日本等国,也一直是口服糖丸,也有一定比例这样的发生率。一般发达国家会建立一个基金,如果你伤残了,基金会给一部分补偿。因此,我们必须正视这个问题,也在向这个方向努力。
  人物周刊:在自费接种和免费接种这个问题上,你给自家的小孩是如何选择的?
  梁晓峰:我们把疫苗一般分为一类、二类的。一类就是政府掏钱,二类就是自己掏钱。为什么这么分?一类,就是世界上大多数国家,或者是跟我们国家经济水平相当的国家都使用这些疫苗,现在我们国家给大家免费提供14种疫苗,接种这一类疫苗发生严重不良反应后,由政府提供补偿;二类疫苗是完全自主的,采取家长自愿接种,如果发生严重不良反应,由疫苗生产厂商承担补偿责任。
  关于二类疫苗是打还是不打?这情况就有些复杂了,首先看病的严重性,比如说流感,有些人得流感就比较严重,比如老人或者孩子以及有糖尿病等其它慢性病的人就应该接种;而健康成年人就对流感不太在乎,可以不接种。毕竟流感是可以治愈的疾病,也不会留下后遗症。这需要你自己的判断。还比如说现在市面上有注射的、价格很贵的灭活脊灰疫苗,接种后不会发生由疫苗引起的麻痹病例,这就要家长根据自己的经济情况来判断了。
  说到钱的事情,有的家长认为,健康最重要,宁可少买一件衣服,也要给孩子把二类疫苗打上。而收入较低的家长则认为把政府免费提供的疫苗接种上就行了,没有必要接种二类疫苗。这些就跟我们的宣传教育有关系,也跟家长自身的文化水平有关系。谈这个问题,不能一概而论,至于我的孩子打什么针,我可以告诉大家,他只接种了一类疫苗。当然,儿子小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的二类疫苗。是否接种二类疫苗,确实要根据当地的疫苗供应情况、疾病流行情况和自己的经济收入等情况去做判断。

接种疫苗是预防传染病最有效的手段


  人物周刊:我国疫苗免疫如今的接种率怎么样?新生儿、流动人口和偏远地区,有所提高吗?
  梁晓峰:从全国的情况看,是不错的。全国来看,一类疫苗普遍接种率还是比较高的,但贫困地区、落后地区、流动人口聚居地方,接种率相对要差些。从这两年麻疹的监测情况来看,还是这些地方有发病,原因就是疫苗接种不够落实。麻疹很容易传染的,这个病发病高低,可以灵敏地反映出预防接种的好坏。什么原因?常规的预防接种在这些地区根本就没落实。只要麻疹发病,那就说明你当地的免疫接种肯定存在问题。因此,贫困地区、流动人口聚集的地方,这些都是我们现在需要关注的工作薄弱之处。   近年有几件大事,2009年的时候,甲流流行,那时候,大家热衷于疫苗和接种;2010年的时候是全国麻疹疫苗接种;再下来就是我讲的脊髓灰质炎,在新疆南部地区,是2011年的事情。发生了国外输入的脊灰病例并造成脊灰疫情暴发,就是因为基层没有足够的接种工作人员,家长也不懂,孩子就吃不上这个糖丸,然后就造成免疫空白,一进来一个传染源,就造成了几十例的脊髓灰质炎,是非常惨痛的。当时动员了很多的力量,在南疆地区及整个新疆,都开展了不同轮次的这种脊髓灰质炎疫苗的接种,产生了很好的效果。
  人物周刊:“乙肝大国”的帽子中国已经戴了很多年,国家高度重视乙肝的防治工作。作为重大专项肝炎领域的专家组成员,您认为肝病在我国是否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未来几年情况是否会有所好转?
  梁晓峰:肝炎是中国人疾病负担很重的一个慢性病,全国每年报告有百万例,其中大约有10万例新发的病。我们说的肝炎主要指的是乙肝,大家对乙肝比较惧怕,因为它可以演变成慢性肝炎,发生肝癌的比例还是比较高。
  80年代,我们国家引进了美国公司的两条乙肝疫苗生产线,这两条生产线基本能满足中国人接种的需要,最初上市是自费接种,从2002年开始,GAVI捐了一部分钱,中国政府拿一半钱,覆盖了中西部地区22个省,到2005年的时候,乙肝疫苗全部免费提供,2009年医改开始的时候,我们对15岁以下儿童进行了一次强化免疫,就是查漏补种。现在的状况是儿童乙肝疫苗接种很不错。
  乙肝现在主要的传染途径,一是母婴传播,一是血液、体液传播,另外一个性传播,这3个途径。我们国家最多的还是母婴传播。通过接种疫苗以后,能阻断母婴传播。原来我们觉得难,但现在效果非常好.为什么婴儿一出生后打的第一针就是乙肝疫苗,因为妈妈可能是乙肝感染者。此外,还应该注射免疫球蛋白,基本上阻断率能达到90%以上。这就是现在5岁以下儿童的感染率已经降到了1%的原因。这几年成果非常显著。所以通过这么好几代人,新生儿感染率逐步下降,那咱们全国乙肝感染率才能慢慢下来,这也是很漫长、很难的一条路,不是说三两天就能办到的。

脊髓灰质炎可能是消失的第二种传染病


  人物周刊:在你看来,将来有一天,乙肝、流感、甲肝这些传染病能不能从根本上得到控制?
  梁晓峰:有可能吧,因为现在人类已经消灭了一种传染性疾病——天花,这是人类发明牛痘后,通过接种消灭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传染病。这个病从自然界就消失了,消灭一个病不是太容易,但只要人不得这种病了,它自然就没有生存的环境了。现在可能消失的第二个病就是脊髓灰质炎,目前还有4个国家在流行这个疾病,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和尼日利亚。
  消灭脊灰确实很难,我们国家2000年就没有了,到现在14年过去了,世界上部分还有。所以这个要全人类的共同努力才能做到,是非常难的。当然还有其他几个客观的条件,它只在人类间传播,所以说只要有有效的疫苗接种,它就能消灭;脊髓灰质炎与天花也很类似。
  人物周刊:你现在最大的挑战和压力是什么?
  梁晓峰:当前的挑战是慢性非传染性疾病。慢性病有糖尿病、肿瘤、心脑血管病,还有慢性呼吸道疾病,这四大类吧。现在由慢性病造成的死因增长很快,全球有60%死于慢性病,我们国家能达到80%,与发达国家是同一个水平。还有就是慢性病发病的年轻化比较严重,就是低龄化。过去得慢性病的都是很老的老人了,而现在好多都是年轻人。这对劳动力人口的打击比较大,会影响经济的发展。希望将来通过我们的工作,降低这些疾病发生的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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