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装意大利”,病毒面前节节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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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31日,工作人员清洗米兰大教堂广场地面

  意大利作为欧洲新冠疾病确诊人数最多的国家之一,与西班牙等南欧国家一起成为“欧洲病夫”。几近崩溃的医疗系统,让这个本来已蹒跚走出欧债危机的南欧国家雪上加霜,债务更上一层楼,发展前景黯淡。
  作为欧洲“最年老”的国家,意大利超过23%的居民在65岁以上,新冠病毒感染者的16%进入ICU治疗,远高于中国5%的比例。本来民粹主义泛滥的意大利,在疫情过后还会好吗?甚至有舆论担心,意大利现有的“四面透风”的议会民主制度,将会熬不过这次疫情带来的巨大社会和经济冲击。

疫情来袭,无党派总理更显弱势


  “我们每一步都做到了,可都晚了。”一位意大利在野党人士说,“病毒永远先我们一步。”
  有着6000多万人口的意大利,目前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超过11万、死亡超过1.3万。意大利紧急民防部部长、新冠肺炎疫情发言人安吉洛·博雷利甚至称,该国实际病毒感染人数是官方报告数据的10倍。
  随后,意大利总理孔特提高了针对触犯防疫法令的罚款,从之前的最高额206欧元提高至3000欧元。但是,地方不听中央号令或者中央决策有误的情形,依然难免。
  在意大利,卫生系统高度去中心化,区域决策者享有更多管理和组织的权力。在疫情初期,孔特总理曾表示,如果地方卫生当局无法阻止病毒传播,中央政府可能会介入。这引发了北部富裕的伦巴第大区的反感,大区主席阿提里奥·丰塔纳说:“这是不可接受的干涉。”
  疫情暴发后,孔特在全国紧急征召24个病毒实验室,负责病毒核酸检测。而伦巴第大区采用了被媒体称为“激进”的检测原则,对无症状患者也進行病毒检测。对于孔特总理批评这是浪费资源,伦巴第大区负责人回应: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孔特政府下令封锁伦巴第大区和威尼托大区11座疫情严重的城镇后,伦巴第大区首府米兰2月25日曾宣布宵禁,但迫于居民抗议,两天后取消宵禁。解禁当晚,拉齐奥大区主席、民主党党首尼古拉·津加雷蒂专门前来米兰,到街头集体喝开胃酒欢聚,还发布了一张脸颊被酒精熏得泛红、笑容灿烂的与朋友亲密碰杯的照片,配文说:“我们不要丢了习惯,意大利和米兰不可阻止。”
  结果10天后,津加雷蒂确诊感染(经过23天的居家隔离,才“战胜了疾病”)。总理孔特当时揶揄说:“我们的习惯得改了,现在就要改。”这还比较客气,因为津加雷蒂是执政党之一民主党的党首,自2013年以来一直担任拉齐奥大区主席。
  2019年8月,意大利“联盟党”叛出“五星运动”党领导的执政联盟。津加雷蒂代表当时在野的民主党,与时任“五星运动”党首的路易吉·迪马约(现任外长,并已辞去党首职务)达成协议,共同组建了本届意大利联合政府,由“无党派人士”孔特继续担任总理。
  弱势的总理,领导着一个不被爱戴的民选政府,更难从欧盟那里争取到医疗物资。整个欧盟在个人防护装备和呼吸机供应上,存在90%的缺口。意大利豪车制造商“兰博基尼”已开始转产外科口罩和有机玻璃防护罩。在意大利马焦尔医院,医生开始以潜水面具为基础,借助3D打印和氧气瓶,自制呼吸机。
津加雷蒂代表当时在野的民主党,与时任“五星运动”党首的路易吉·迪马约(现任外长,并已辞去党首职务)达成协议,共同组建了本届意大利联合政府,由“无党派人士”孔特继续担任总理。

  3月26日欧盟视频峰会上,孔特公开埋怨“欧盟提出的文书已不适合应对当今的挑战”,反对当时的最终文件草案。次日,在野的意大利前副总理萨尔维尼批评道,欧盟“根本不是一个‘联盟’,它是蛇与狐狼共存的巢穴”,“如果有必要,我们甚至会对其不道谢就说再见”。

意大利民主:永不倒的比萨斜塔?


  欧洲学者吐槽意大利政治的著作非常多,其中《意大利:艰难的民主》一书更是直白地说出:意大利的政府不受人民信赖。
  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意大利法西斯政权倒台后,剩余的极右势力和意大利共产党,成为意大利战后社会的两股重要力量。在全民公投否定君主制之后,左右两股原本势成水火的力量试图把自己的政治理念融入宪法。比如,意共插入宪法的劳工概念,是西方议会民主国家罕有的;而宪法同时又保留了许多墨索里尼时期的极右痕迹,为日后纷乱的政治生态埋下了伏笔。
  冷战期间,温和右翼政党“天主教民主党”和意共在国会分庭抗礼。由于美国的介入,意共基本上被排除在历次组阁以外。天主教民主党长期执政,但又没能单独执政,必须依赖国会的其他小党。“五党”格局,排除了极左和极右之后,只有两三个小党轮流与天主教民主党组阁。双方讨价还价,争执和协商极其漫长,形成了极不稳定的内阁生态。
  自二战结束以来,意大利更换了67个内阁,频率在世界上罕有。每次大选期间,意大利选民基本上不知道谁将成为下一个意大利总理,只知道那些头面人物是政党派系操作的结果。这增加了选民对内阁的不信任感。
  现任总理朱塞佩·孔特,原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学者。在2018年大选前,基本上没人会认识这个穿着名牌西装的佛罗伦萨大学教授。大选后,谱系复杂的民粹派“五星运动”党和右翼民粹政党“联盟党”试图联合组阁,但是双方某些立场迥异,孔特就成了两党弥补相互理念空隙的一座桥梁。而在内阁真正有势力的,是当时担任副总理兼内政部长的“联盟党”领导人萨尔维尼,以及“五星运动”党30多岁的领导人迪马约。
  2019年,萨尔维尼挟着高涨的民意,试图对孔特内阁发起不信任投票,从而迫使意大利国会开启新一轮大选的法理程序。萨尔维尼启动提前大选的图谋,却被孔特先发制人的狠招打破:孔特以退为进,自己闪电辞职,打断了国会开启大选的程序,然后再让“五星运动”党与温和左翼的民主党联手组阁。   两党同意孔特继续担任总理,萨尔维尼试图取而代之的图谋宣告破产。孔特尽管保住了总理职位,但是内阁的理念大幅左转。加入执政联盟的前总理、民主党总书记马泰奥·伦齐也不是省油的灯,不时公开在镜头前与孔特叫板。
  政客间的这种倒阁和换马把戏,成为了意大利选民的谈资。缺乏民意认受性的孔特总理,也很难令地方实权人士买账。这也是新冠肺炎暴发之初,意大利政府推行的各种政策受到一般平民质疑和反讽的重要原因了。然而随着疫情的迅猛发展,孔特以镇定的姿态每日与媒体沟通和答疑,民意认可度还是逐渐回升。
  曾有分析形容意大利的民主制度是“倾斜但是倒不掉的比萨斜塔”,几十年来一直呈现快要倒塌的状态,却始终屹立在风雨中。
  这也归功于意大利宪政一个独特的设计:在危急时刻,共和国总统有权任命非国会议员的专家担任总理。凌驾于政党纷争之上的专家型总理,在危机时刻能够放下政治包袱,做出更好的决定。意大利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专家型总理,如卡洛·阿泽利奥·钱皮和马里奥·蒙蒂,都是财政专家,两人都在国家出现危机的情况下被总统任命为政府首脑,解决某个特定的紧迫问题。
  然而,这些专家型总理往往做不长久。危机过后,没有政党支持的专家往往被政客踢到一边。蒙蒂曾经尝试自己组党,转型为政治型总理,无奈在选举中一败涂地。

强势的政党机器,尴尬的前总理


  意大利民间政治情绪高涨,各个政治派系都有特别忠诚而又组织严密的追随者,且排他性非常严重,相互极度不认同对方的理念。政党与其争取进入国会,还不如在民间培植自己的力量。
  借助庞大的组织架构—从报纸到电台,再到散落在各级公共机构的党派人马—意大利主流政党拥有非凡的直接影响力。民众接收到的第一手讯息,不是来自国会或者内阁,而是来自政党的媒体。由于政府内阁极不稳定,政党常年处于选举备战状态,好像打了激素那样,老是挑动各自追随者的好斗情绪,这也加深了政治光谱的撕裂。
曾有分析形容意大利的民主制度是“倾斜但是倒不掉的比萨斜塔”,几十年来一直呈现快要倒塌的状态,却始终屹立在风雨中。

  在冷战时期,意大利政党宁愿把人力物力花在培养党的干部上面,也不花在栽培国会议员上。这一点在意共身上特别明显。意共有自己严谨的组织和宣传平台,搞国会政治却从来不是它的首要任务。意共的国会议员很少连任,当了一届又被政党派到其他地方政府担任公职,隔几年又回到议会里,来来回回折腾很多次,目的就是不让这些议员对某个选区产生忠诚度,从而打消其真正投入议会政治的热情。
  冷战结束后,政客把政党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的现象依然存在。意大利首富贝卢斯科尼率领右翼政党“意大利力量党”成为21世纪第一个十年的重要执政力量,靠的是贝卢斯科尼超强度的媒体宣传和庞大的基层动员能力。这个首富拥有自己的电视频道、自己的报纸和足球队,与黑手党的关系也不错,基层选民黏着度自然比其他政党高得多。
  欧债危机爆发后,贝卢斯科尼变成明日黄花。年轻又抱有雄心壮志的伦齐,曾试图发动深层次的改革,把意大利政坛的陈规陋习扫进历史垃圾桶。 2014年担任总理后,这位被认为是“意大利的布莱尔”的年轻总理,试图推动宪政改革,削弱意大利参议院的权力,把实权推向众议院,从而打破意大利国会参众两院“完美对称”的权力架构。
  在伦齐看来,参议院权力过大,是意大利政府容易垮台的主要原因。这个原本制衡政府权力的架构,弱化了政府威信,从而导致与选民离心离德。2016年,伦齐尝试举行全民公投,他认为直接民意会跟他走到一起,厌倦常年的政权更迭,还意大利一个稳定的执政架构。他的诉求甚至得到了奥巴马和欧洲其他国家社民党的支持,然而公投结果却给伦齐狠狠打了一个耳光:意大利民众否决了这个改革的法案,他们害怕中央政府又变得好像墨索里尼时期那么强势。
  失去了总理宝座的伦齐还是不能免俗,重拾意大利政坛的老习俗:试图把总理当傀儡,自己在幕后垂帘听政。但在2019年2月,伦齐年逾七十的父母因涉嫌腐败(面临破产欺诈等指控)被软禁在家;10月涉税案宣判,两人均获刑21个月。
  同年9月,伦齐宣布离开中左翼的民主党,建立“意大利活力”党,走中间路线。新政党虽表示仍支持现在的联合政府,但孔特总理对此并不买账,声望卓著的前总理普罗迪也不看好该党。疫情期间,伦齐除了呼吁尽快复工复学,并没有什么主张让人印象深刻。
  也许,这应验了丹麦首相对意大利记者的警告:不要老是想改变酒瓶,最需要改革的是酒本身。
  內阁频繁更迭,地方派系坐大;总理勉撑危局,政党挑动情绪。这样的“散装意大利”,在病毒面前节节败退,也就是可以预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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