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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世纪以来的人类历史离不开海洋,甚至从某种程度上,取决于人类社会与海洋的互动关系。海洋打破了陆地交往的局限,让人类在更加自由的空间里施展才能,追逐共同的梦想。它把互相陌生的地区联系在一起,构筑了一个迈向全球化的多元群体。但在引荐未知文明相互熟悉的同时,也把未知的灾难和危险带到了人类面前。历史告诉我们,因战争死亡和疾病死亡的人数比例超过1∶2,而传染性病毒是杀害人类生命的重要杀手。
海上商贸活动与14世纪“黑死病”的传播
“黑死病”的灾难开始于1347年。正是在金秋十月,一支包含12支热那亚商船的船队来到了西西里岛东北部的墨西拿(Messina)港口。他们经过漫长的旅途跋涉从黑海而来。码头上到处都是去争着围观船队盛况的人们。但谁也没有想到,这批船队带来的不是奇珍异宝或稀奇见闻,它们带来了人世间最可怕的一样东西,那就是死亡。远道而来的商船满载瘟疫,首先就袭击了那些好奇来看他们的,聚集在港口的意大利人。与现在人们所能设想的恐怖片场景类似,兴高采烈的人群却惊恐地看到甲板上躺着许多死尸,而那些奄奄一息还活着的水手们也似乎将要不久于人世。“他们身上都是黑色的脓包,里面慢慢渗出鲜血和脓液。”所以这场疾病被称为“黑死病”。西西里当时的执政官下令让这批“死亡之船”马上离开港口,但为时已晚。不到五年,黑死病从这里席卷了整个欧洲。当时三分之一的欧洲人口因此丧命。
黑死病的暴虐离不开人们当时同海洋建立的亲密联系。尽管多数历史学家都认为黑死病最初起源于里海以东地区、蒙古东部、云南或西藏,但较新的研究指出,14世纪40年代有关中国疫情的文献记载中对疾病的描述过于模糊,尚不足以将其确定为鼠疫,印度也缺乏可靠文献。不过,已知最早的相关证据让我们可以确信这场黑死病的肇始者来自1346年的蒙古金帐汗国,也就是今天里海的北部和西部。接下来,它于1346年冬天到达克里 米亚。之后,它沿着不同的方向走了两条近似圆弧的轨迹。其中一条路线就是以逆时针方向朝南方和东方前进,于1347年秋天抵达埃及,沿尼罗河蔓延。在1348年初袭击塞浦路斯和罗得岛,同年夏天经过地中海沿岸城市和巴勒斯坦,攻击了加沙、耶路撒冷、大馬士革、阿勒颇,然后向东抵达圣城麦加、亚美尼亚,1349年止步于巴格达。另一条路线则跨越了更远的距离,经历了更长的时间。它以顺时针方向朝着西方和北方前进,最后又转向东方。也就是上文提到的这场席卷欧洲的鼠疫。
1347年,在卡法这个今天乌克兰国内的一个小镇,过去曾是热那亚商船的贸易聚集地。某天,热那亚商人们遭遇了鞑靼人出其不意的攻击。后来,当他们听说鞑靼人内部爆发了瘟疫,死了不少人后,还一度感谢上帝听了他们的祷告,惩罚了对方的军队。但没过多时,侥幸活下来的鞑靼人趁热那亚人刚结束庆祝还兴致勃勃的时候,再一次攻击了他们。这一次,东方凶狠的游牧民族把同族人感染瘟疫的尸体丢给了对手。他们起初的本意是希望腐烂的恶臭熏死停留在卡法的热那亚人,却没想到气味熏不死人,瘟疫却可以。热那亚人尝试了很多办法,他们要么把尸体丢回去给鞑靼人,要么用水淹没这些尸体。但是没有用,他们并不知道一旦接触了这场瘟疫,就已经意味着走投无路了。濒死的鞑靼人逃亡的同时,被感染的热那亚人也迫不及待地扬起了回航西西里的船帆。他们眼巴巴地想要回去,却不会料到家乡的人巴不得他们不要回来。
然而早在此前,欧洲人就已经听说了关于在远东和近东航路肆掠横行的“大瘟疫”的传言。14世纪40年代早期,类似的疾病就攻击了中国、印度、伊朗、叙利亚和埃及地区。然而虽有耳闻,谁也没有亲眼目睹过疾病的惨状。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巨匠乔万尼·薄伽丘如此描绘患病的情形:“鼻血是死亡的前兆,无论男女。男人和女人都先是在腹股沟和腋窝下生出不知名的肿块,有的像苹果和鸡蛋一样大……随后,肿块从这两处地方蔓延到全身;然后出现黑色斑点,尤其是手臂和大腿上,密密麻麻;几乎所有出现症状的人三日内必死,侥幸活着的人聚集到安全的房子里,把自己关起来,小心翼翼地苟活……即便只是碰了一下被传染之人的衣服,这可怕的疾病也会立马找上这不幸的伸手之人。”锡耶纳的一个居民也记录下:“父亲抛弃儿女,妻子抛弃丈夫,瘟疫好像能通过呼吸和视线传递一样。 他们就这么死了,没有人埋葬他们,因为根本找不到人,友情和金钱都不好使了。尸体都被堆积到几个大土坑里,我就亲手埋了我的五个孩子。死人太多了……那些半掩的尸体被饿狗从土里拽出来,撕碎……”

这场蔓延全欧洲的瘟疫在这次出访后多次流行,仅是14世纪就爆发了四次 。《西西里史》留下了当时不幸感染的病人所面临的遭遇:“有的浑身剧烈颤抖……通常伴随着身体其他部位的小水泡以及突然发冷发热和针刺痛的感觉,浑身倦怠,有时还会引起肺部感染,出现胸痛和呼吸困难的症状……持续三日后,即行死亡。”根据意大利编年史记载,瘟疫于1347年先后在卡法、热那亚、西西里、和亚历山大等多个港口城市爆发,并进一步扩散到突尼斯、意大利内陆和普罗旺斯,然后在次年横扫北非和伊比利亚半岛,剑指法、德、瑞、奥等国,并远涉英格兰群岛。从英国出发的货船又把瘟疫带到斯堪的纳维亚。1350年瘟疫蔓延至德国北部、瑞典和波罗的海地区,1351年攻至波兰北部,并在其后的两年里侵袭俄罗斯,鞭长远及莫斯科,就此完成了一个巨大的巡回路线,像绞索一样捆住整个欧洲。 现在我们知道,这场瘟疫就是淋巴腺鼠疫,也叫腺鼠疫。它主要通过老鼠和跳蚤传播。比如寄生在老鼠身上的跳蚤叮咬了人之后就会将细菌散布在人体的伤口上,然后由伤口侵入血液,导致疾病的产生。当病情发展到急性肺炎也就是肺鼠疫的时候,病菌就可以直接通过空气传播,传染力超强。在抗生素发明以前,腺鼠疫的死亡率可达100%。病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会先后出现高热、咳血、身体呈黑紫色的肿块等症状。而早在公元542-543年间,第一场鼠疫就爆发在当时还是东罗马帝国都城的君士坦丁堡。这第一次鼠疫的出现也打破了查士丁尼一世恢复帝国统一的梦想。但欧洲人万万没想到还会有卷土重来的第二波鼠疫,其影响还会更加深刻。
而必须提到的是,在黑死病肆虐世界六百多年后的今天,我们才知道原来这第二场大瘟疫是由第一场瘟疫中残留下来的微生物源引起的。这些微生物源由西向东传播,在局部地区被保存下来,寄生在野鼠、旱獭和黑鼠等生活在中亚广大高原上的啮齿类动物身上。之后,感染上瘟疫的老鼠们跟随沙漠旅行商队,沿着贯穿亚洲和地中海的丝绸之路,从中亚里海被带到了克里米亚半岛。在克里米亚,它们登上货船,从一个港口到另一个港口,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把瘟疫撒播到污秽肮脏、人口聚居的城市。著名的“彩衣吹笛人(Pied Piper of Hamelin)”的传说很可能就是源自遭鼠疫重创的德国城镇。相传1284年6月26日,德国城镇哈莫尔恩正值老鼠泛滥。一位吹笛人来到这里并答应帮城里人驱逐这些老鼠,报酬是一千枚金币。他用美妙的笛声将老鼠们催眠,把它们领到河边,老鼠们便排着长队乖乖地自投河中。事后鎮长却食言,只给了吹笛手五十枚金币,还嘲笑他异想天开。吹笛手脸色一沉,再次吹起了他的魔笛,这回被催眠的不是老鼠,而是全镇的孩子们。吹笛手把孩子们领进了山脚下的一个山洞,从此就消失了。19世纪格林兄弟把这个传说写成了童话,还给它赋予了一层寓意:邪恶专门降临在不遵守诺言的人的身上。
尽管黑死病最凶狠的浪潮持续了大概长达七年之久,但它就像海浪拍击海岸一样。气势汹汹地来临,却又迅速全身而退地离开。疫情蔓延的沿途地区并没有太多城市遭受持久的打击,每个地区遭受黑死病打击的时间平均仅为五到六个月。从客观原因来看,鼠疫主要是一种季节性传染病,多在温暖的季节和地区爆发,因此黑死病最猖獗的时候就是在春天和夏天,到一年终了的时候疫情就减弱了。不管如何,恐慌的蔓延打断了正常生产和经济运作。人们为了活命,不得不背井离乡,抛妻弃子。社会一片混乱。医生拒绝接待病人;牧师拒绝为临终之人做弥撒;店铺老板都关门大吉。即便如此,瘟疫也还是找上了牛羊还有猪和鸡,又进一步威胁到了它们的主人。尽管如此,我们也必须承认,黑死病也有其积极的影响,那就是促进了生产技术的发展,使财富重新分配。它还使人们重新审视了传统的盖伦派医学理论,点燃了现代传染病学理论的火种。如今,有一个游戏叫做“黑海洋,黑死病”(Black Sea, Black Death) 。或许是人们对这场令人闻之色变的灾难别出心裁的记忆。
跨海作战与20世纪“西班牙大流感”的扩散
人类历史对流感病毒并不陌生。整个地理大发现活动兴旺的时代里就曾见证频繁的海上活动带来的病毒串联。1510年起源于非洲的肺部疾病“肆虐于整个欧洲,几乎殃及每户家庭和每个人”;1580年的亚洲流行病毒也扩散到了非洲、欧洲和美洲,“短短六周内就席卷了差不多所有欧洲国家,只有几乎不到1/20的人幸免于难……一些西班牙城市甚至遭受灭城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