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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晚风像温柔的丝带,在我们身边滑来滑去。我和草筝背靠背坐在微微倾斜的屋顶上,嘴里轻轻地哼着歌,而一抹皎白正慢慢地从镇口那棵老樟树的背后浮了上来。
“看,那半个月亮……小小的……”
“像天使的羽毛呢……”
虫鸣随着夜露的积攒一点点响亮起来,我们继续哼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过了多久,刘小波家的灯灭了,接着是张德家的,草筝推了推我,“看!”
——被我们称为“神奇楼”的高中校舍,灯光从下至上一层一层地熄灭了,就好像有位魔术师操纵着一样。这下,整个小镇都黑下来了。
草筝把嘴巴往上一努:“我不妨对月亮发个誓,以后要给神奇楼里的学生当老师……”
我吃了一惊,她不会在讲梦话吧,我们都是池口初中最不上进的孩子呢。就算两年后去神奇楼当学生,也太遥远了。那可是重点高中的校舍啊!如果草筝要实现这个愿望,就必须奋发图强,就必须听许老师的话!
许老师是我们最烦的人了,罚站、叫家长是她对我和草筝百用不厌的招数。可我们从来就不在乎,罚就罚呗,还一点新意都没有,谁怕呀。许老师讲的那套我们听都听厌了,能在写作文的时候照搬出来气她。
然而那天早上,就是许老师的哥哥死了的第二天早上,似乎是我们把她气哭了。那天我和草筝逃了语文课去买阿斯家的冰糖,回来后发现一向对我们不怎么理睬的同学们纷纷用谴责的眼光看过来。
“你们太过分了!”“许老师本应该去给她哥送行的,因为快考试怕耽误我们才赶来上课!”“看见你们的桌子又空了,眼睛就红了!”“出去哭了呢!”
我和草筝表面上不在意,其实心里是难过的。
——许老师毕竟是个大人呢,还会哭。
许老师的哥哥差点儿就当上我们的数学老师了,可是因为初三年级的苏老师退休了,就把他调了上去。我们班继续由那个一讲话就咳嗽的高老头上课。
初三年级的那些高大漂亮、说起话来声音特响的女生们,总是喜欢直呼许老师哥哥的名字——许尚。大家都说,许尚是池口初中学历最高而且最帅的老师呢!
那天晚上,我和草筝在学校屋顶赏完月亮,下来就撞见了许尚。
“啊哈,学校保卫科说这里有动静,原来是你俩!草筝!阿西!”
“许尚老师,你认识我们呀?”
“是啊,我妹班上的学生,她可没少说。”
我和草筝低下头来傻笑,早就听说许老师和她哥哥要好,无话不谈的。可是,许尚听到的都是我们那些顽劣的事迹吗?我开始后悔,以前给许老师留下太多不好的印象了。
没想到许尚并没有批评我们。他的声音像魔法一样,低低地拂过路旁的草丛,“你们都是很聪明的孩子呢,比我的思维要灵活许多,很有可能你们将来比我还厉害,会给神奇楼的学生当老师呢。”
草筝笑出了声,我知道她在想幸好我们在屋顶上对着月亮说的,是很上进的话,而且还跟许尚说的一模一样。
许尚仰起头,指向深邃夜空里那半个洁白的月亮:“人们叫它上弦月。”
有一次,草筝很细致地给我讲了一个她做的梦。
她梦见自己逆着风飞奔,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条缺氧的鱼一样无力而绝望。头顶上的树木原本把天遮得密密实实的,可她跑到哪儿,哪儿的树就自动分开一条缝,天的颜色纯粹而刺眼。
“草筝,草筝!”有人在后面追着她,大声喊着。
她实在跑不动了,跪坐在地上,大声哭了出来。那个人追上来了,但她一点也不可怕,她很漂亮,微笑着一步步走来。草筝对她伸出一只手,她觉得可以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托付给她,身体以及心灵。
一个像羽毛一样的吻落在手背上,她用最温柔的声音说:“草筝,就算你做不了太阳,做不了月亮,你也可以试着做半个月亮,只要你想这么做。”
草筝笑着对我说:“看,我莫名其妙地就把许老师讲过一千遍的话做到梦里去了。”
我假装嘲笑她,然后两个人第一次爬到学校屋顶上看月亮。那一小片月牙,爬过树梢,爬过楼顶,爬过星星做的梯子,爬过大朵大朵的云。我们都能感觉到它在大口地喘气,很累的样子。
张德是我们班学习最好的学生,许老师曾经心血来潮,成立“一帮一”小组,让张德来辅导我。后来她发现这事明显耽误了张德的学习,而我也没多大进步,就作罢了。但张德从此成为我和草筝最铁的朋友。
张德站到我们面前,说:“来,我陪你们逃几节课。”
我真的怀疑我们太厉害,把班上最好的学生“带坏”了——“带坏”是大人们很爱说的词,也是我们最讨厌听到的词。
我们三个人吃了棒冰,看了一场演得不知所云的电影,最后又跑到废弃的工厂里接着我和草筝未完成的“工程”——在墙上涂涂画画。
张德看着我俩很无奈地摇摇头,“我看你们整天出来玩,还以为逃课很有趣呢,其实也不过如此。”
我俩像战败了一样,低下头来,心里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正确的。
张德不由分说拉起我们离开这空空的废工厂,大跨步地向前走。
“去哪?”我小声问,因为我发现这不是回学校的路。
“许老师家,难道你们不应该去一下么?”
许尚在那晚撞见我们看月亮后,第二天就不来学校了,一个同样年轻的女数学老师被分到了初三年级。我们都不知道原因是什么。而初三的女生们,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安排弄得无比郁闷。
两个月过去了,大家几乎都不提许尚了。听说那个新老师也挺优秀,初三年级的数学平均分比以前还提高了一分呢。
草筝倒是悄悄地怀念起这个消失的人来。“真遗憾,他去哪儿了,虽说他是许老师的哥哥,可是他的眼睛多么大,声音多好听啊。”
在张德的带领下,我和草筝小心翼翼地趴在许老师家的窗子上往里面看。听张德说,许老师家的窗子经常被厚实的窗帘遮得只剩下一条缝。我们费劲地往里面看,几乎什么也看不清。终于,草筝说看见了。那时大概是下午四点钟,草筝说许尚躺在床上睡觉。
两天后,张德咬着我们的耳朵说,听老师们私下讲,许老师的哥哥是得了治不好的病。
我和草筝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晚许尚去学校并不是什么保卫科的要求,而是他想在离开学校之前,最后一次好好看看这个地方。
我们站在许老师面前,手里捧了个大西瓜,许老师的嘴巴张成了“O”型。
其实许老师很漂亮的,今天她把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马尾辫变成了松散的大麻花,脸庞愈发显得瘦削——往常那张凑过来训斥我们的脸,真是大得可怕呀!
现在让我回忆当时我们说了些什么,我根本就回忆不起来了!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我们没有讲一句保证不再逃课、今后好好学习的话,也没有讲一句安慰她的话。还有一点可以确定,许老师那天笑得很开心,尤其当看到我们买的那么大的西瓜切开来居然是半生的时候。
后来呢,后来你会猜我们好好学习,努力拼搏,终于当上了神奇楼学生的老师。你没有猜对。因为那还是遥远的将来呢!我和草筝确实来到了神奇楼,不过是以高一新生的身份。晚上,听见全宿舍的同学沉浸在梦海里,我们有时会一步一步偷偷走到顶楼的天台上,找到那大多数时候只是半个的皎洁明月,然后对着它轻轻笑起来。
“看,那半个月亮……小小的……”
“像天使的羽毛呢……”
虫鸣随着夜露的积攒一点点响亮起来,我们继续哼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过了多久,刘小波家的灯灭了,接着是张德家的,草筝推了推我,“看!”
——被我们称为“神奇楼”的高中校舍,灯光从下至上一层一层地熄灭了,就好像有位魔术师操纵着一样。这下,整个小镇都黑下来了。
草筝把嘴巴往上一努:“我不妨对月亮发个誓,以后要给神奇楼里的学生当老师……”
我吃了一惊,她不会在讲梦话吧,我们都是池口初中最不上进的孩子呢。就算两年后去神奇楼当学生,也太遥远了。那可是重点高中的校舍啊!如果草筝要实现这个愿望,就必须奋发图强,就必须听许老师的话!
许老师是我们最烦的人了,罚站、叫家长是她对我和草筝百用不厌的招数。可我们从来就不在乎,罚就罚呗,还一点新意都没有,谁怕呀。许老师讲的那套我们听都听厌了,能在写作文的时候照搬出来气她。
然而那天早上,就是许老师的哥哥死了的第二天早上,似乎是我们把她气哭了。那天我和草筝逃了语文课去买阿斯家的冰糖,回来后发现一向对我们不怎么理睬的同学们纷纷用谴责的眼光看过来。
“你们太过分了!”“许老师本应该去给她哥送行的,因为快考试怕耽误我们才赶来上课!”“看见你们的桌子又空了,眼睛就红了!”“出去哭了呢!”
我和草筝表面上不在意,其实心里是难过的。
——许老师毕竟是个大人呢,还会哭。
许老师的哥哥差点儿就当上我们的数学老师了,可是因为初三年级的苏老师退休了,就把他调了上去。我们班继续由那个一讲话就咳嗽的高老头上课。
初三年级的那些高大漂亮、说起话来声音特响的女生们,总是喜欢直呼许老师哥哥的名字——许尚。大家都说,许尚是池口初中学历最高而且最帅的老师呢!
那天晚上,我和草筝在学校屋顶赏完月亮,下来就撞见了许尚。
“啊哈,学校保卫科说这里有动静,原来是你俩!草筝!阿西!”
“许尚老师,你认识我们呀?”
“是啊,我妹班上的学生,她可没少说。”
我和草筝低下头来傻笑,早就听说许老师和她哥哥要好,无话不谈的。可是,许尚听到的都是我们那些顽劣的事迹吗?我开始后悔,以前给许老师留下太多不好的印象了。
没想到许尚并没有批评我们。他的声音像魔法一样,低低地拂过路旁的草丛,“你们都是很聪明的孩子呢,比我的思维要灵活许多,很有可能你们将来比我还厉害,会给神奇楼的学生当老师呢。”
草筝笑出了声,我知道她在想幸好我们在屋顶上对着月亮说的,是很上进的话,而且还跟许尚说的一模一样。
许尚仰起头,指向深邃夜空里那半个洁白的月亮:“人们叫它上弦月。”
有一次,草筝很细致地给我讲了一个她做的梦。
她梦见自己逆着风飞奔,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条缺氧的鱼一样无力而绝望。头顶上的树木原本把天遮得密密实实的,可她跑到哪儿,哪儿的树就自动分开一条缝,天的颜色纯粹而刺眼。
“草筝,草筝!”有人在后面追着她,大声喊着。
她实在跑不动了,跪坐在地上,大声哭了出来。那个人追上来了,但她一点也不可怕,她很漂亮,微笑着一步步走来。草筝对她伸出一只手,她觉得可以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托付给她,身体以及心灵。
一个像羽毛一样的吻落在手背上,她用最温柔的声音说:“草筝,就算你做不了太阳,做不了月亮,你也可以试着做半个月亮,只要你想这么做。”
草筝笑着对我说:“看,我莫名其妙地就把许老师讲过一千遍的话做到梦里去了。”
我假装嘲笑她,然后两个人第一次爬到学校屋顶上看月亮。那一小片月牙,爬过树梢,爬过楼顶,爬过星星做的梯子,爬过大朵大朵的云。我们都能感觉到它在大口地喘气,很累的样子。
张德是我们班学习最好的学生,许老师曾经心血来潮,成立“一帮一”小组,让张德来辅导我。后来她发现这事明显耽误了张德的学习,而我也没多大进步,就作罢了。但张德从此成为我和草筝最铁的朋友。
张德站到我们面前,说:“来,我陪你们逃几节课。”
我真的怀疑我们太厉害,把班上最好的学生“带坏”了——“带坏”是大人们很爱说的词,也是我们最讨厌听到的词。
我们三个人吃了棒冰,看了一场演得不知所云的电影,最后又跑到废弃的工厂里接着我和草筝未完成的“工程”——在墙上涂涂画画。
张德看着我俩很无奈地摇摇头,“我看你们整天出来玩,还以为逃课很有趣呢,其实也不过如此。”
我俩像战败了一样,低下头来,心里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正确的。
张德不由分说拉起我们离开这空空的废工厂,大跨步地向前走。
“去哪?”我小声问,因为我发现这不是回学校的路。
“许老师家,难道你们不应该去一下么?”
许尚在那晚撞见我们看月亮后,第二天就不来学校了,一个同样年轻的女数学老师被分到了初三年级。我们都不知道原因是什么。而初三的女生们,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安排弄得无比郁闷。
两个月过去了,大家几乎都不提许尚了。听说那个新老师也挺优秀,初三年级的数学平均分比以前还提高了一分呢。
草筝倒是悄悄地怀念起这个消失的人来。“真遗憾,他去哪儿了,虽说他是许老师的哥哥,可是他的眼睛多么大,声音多好听啊。”
在张德的带领下,我和草筝小心翼翼地趴在许老师家的窗子上往里面看。听张德说,许老师家的窗子经常被厚实的窗帘遮得只剩下一条缝。我们费劲地往里面看,几乎什么也看不清。终于,草筝说看见了。那时大概是下午四点钟,草筝说许尚躺在床上睡觉。
两天后,张德咬着我们的耳朵说,听老师们私下讲,许老师的哥哥是得了治不好的病。
我和草筝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晚许尚去学校并不是什么保卫科的要求,而是他想在离开学校之前,最后一次好好看看这个地方。
我们站在许老师面前,手里捧了个大西瓜,许老师的嘴巴张成了“O”型。
其实许老师很漂亮的,今天她把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马尾辫变成了松散的大麻花,脸庞愈发显得瘦削——往常那张凑过来训斥我们的脸,真是大得可怕呀!
现在让我回忆当时我们说了些什么,我根本就回忆不起来了!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我们没有讲一句保证不再逃课、今后好好学习的话,也没有讲一句安慰她的话。还有一点可以确定,许老师那天笑得很开心,尤其当看到我们买的那么大的西瓜切开来居然是半生的时候。
后来呢,后来你会猜我们好好学习,努力拼搏,终于当上了神奇楼学生的老师。你没有猜对。因为那还是遥远的将来呢!我和草筝确实来到了神奇楼,不过是以高一新生的身份。晚上,听见全宿舍的同学沉浸在梦海里,我们有时会一步一步偷偷走到顶楼的天台上,找到那大多数时候只是半个的皎洁明月,然后对着它轻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