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沉寂后，王晓佳的心里涌起一股酸酸的滋味。两天的高考转眼就过去了，除了那两个晕场的考生，监考员令人焦躁的脚步声和来回考场时六十个人挤一辆车的痛苦以外，就再也不记得什么了。正午的阳光尤为强烈，特别是六月。王晓佳抹了一下额上的汗，抬头看看天，却没找到原本以为会有的那片蔚蓝。她四下看了看空旷的校园，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提起沉重的行李，慢慢踱步，想起云晓走时说的那句话，王晓佳心里着实有点难过。
　　云晓说：“把三年的生活揉成团，塞进大大小小的包裹，提起来还挺沉的。”
　　两个小时的车程，早已将王晓佳颠簸得身心疲惫。王晓佳的家在六十里开外的村子，那是一个很小很普通的川西小村庄。王晓佳回来的时候，麦子刚好收完，田里已经灌上了水，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插秧。虽说是个农村孩子，可是王晓佳很少干活，唯一的一次例外是中考那年暑假，由于贪玩，王晓佳的中考成绩很不理想，不仅没有达到父母“重点高中”的要求，就连上普通高中也得花上好几千块钱。于是，父母用最原始的方法教育她，将她派到田里干活。王晓佳后来对云晓回忆说：“我真正理解‘痛苦’是什么滋味，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加上紧接着的军训，那个暑假，我真是过得狼狈不堪。”
　　王晓佳拖着行李，推开院门。以往总是干净整洁的院子，如今显得乱糟糟的。农忙时节，家里没时间打扫，也很正常，王晓佳将行李放在房间角落里，一下子趴在沙发上，再也不想起来。夕阳的余晖铺满了小院，宁静而温馨，两棵葱郁的石榴树下，凋零的花瓣铺了厚厚一层，猫妈妈带着与它一样雪白的小猫咪，正享受这“红地毯”带给它们的舒适。这个家，其实挺好的。
　　
　　等分数的日子里，王晓佳每天都重复着同一种规律：除了忙每天的三餐、洗洗衣服外，大部分的时间，她都用来看电视。农忙结束后，父母每天都出去打牌，像上班一样准时。饭桌上，高考与打牌是他们家独有的话题。一天下午，王晓佳接到云晓的电话，云晓的声音微微在颤，王晓佳听出了隐藏其中的抽泣的感觉。云晓告诉王晓佳，她今年算是栽了，总成绩比省划定的二类本科线低了两分。王晓佳知道生在单亲家庭里的云晓处境有多难，作为姐妹，她也能深刻体会到云晓此刻的心情。可她只对云晓说了一句话，她说：“学着把眼泪咽下去吧。”
　　王晓佳查到自己的成绩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她的分数超过一类本科线不多不少，正好两分。很快，村里传出了第三个女高中生“考上大学”的消息，挂在父母脸上的笑容，拽都拽不掉。后来，在外打工的姐姐回来了，从村口到家门口，收了一路的赞美。再后来，王晓佳回到学校填写志愿，后来的后来……
　　院子里的石榴花落尽了，结出的石榴斑斑点点，确实不怎么好看。屋子里一天到晚静静的，饭桌上很难找到像样的话题。王晓佳不看电视了，整天对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入学通知书”发呆。心里越发觉得委屈，为什么该来的都没来，志愿真的填高了吗？于是很快，村里又传出某某根本没考上的消息，而且比先前的速度更快。父母的心里其实也很难过，但仍一个劲地宽慰她说：“村里上大学的，不都考了两三年吗？这才头一年，不碍事的，啊！”王晓佳哭了，抓着姐姐的手拼命地抽泣。
　　不久，云晓打来电话，请王晓佳去她家里吃饭。云晓激动地告诉王晓佳，在关键时刻，她报的学校因收不到人而降了10分，所以她顺利地被该校英语本科专业录取了。那一刻，王晓佳分明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去云晓家里那天，王晓佳给云晓精心挑了件衣服。那天到场的人好多，有一贯的好友饼饼和琳达她们。那天云晓的妈妈亲自下厨，准备佳肴，云晓的哥哥还买了很多雪碧和啤酒，琳达带来的那个大大的蛋糕摆在桌子中央。大家这才记起，那天是云晓十八岁生日，音响的重低音更加强了旋律节奏感，琳达和轩轩对着麦克风动情地唱着酸溜溜的歌，旁边的人一个劲儿地起哄。除了王晓佳以外，每个人都显得特别兴奋。云晓帮着妈妈打下手，腾不出空招呼王晓佳，于是王晓佳避开喧哗，一个人来到楼上云晓的房间，这里安静得多。云晓的房间不大，明星照贴得满墙都是，床上堆满了朋友送的礼物，五颜六色的包装盒，看得王晓佳心里极不是滋味。于是她把云晓的抱枕搁在怀里，轻轻地闭上眼睛，一个劲地忍着泪。模糊中，有谁将手搭在她的肩上，王晓佳睁开眼睛，发现悦微正看着自己，目光中流露出怜惜与心疼。王晓佳将心情掩饰，恰到好处地冲悦笑了笑：“怎么不在下面呢？”
　　“下面太吵了，我也不懂唱歌，不像她们学音乐的。玩不起来。”
　　“你怎么样，考了什么地方？”王晓佳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川大，艺术设计专业，真是亦喜亦忧，老爸整天抱怨，说学什么不好，偏偏挑个最花钱的行当，家里的日子已经过得挺紧的。其实，我心里真觉得过意不去……说起来，轩轩的命就比我好多了，你知道她的音乐成绩并不太好，但是她爸爸有钱，四下活动活动就将她送进了艺术学院，还要给她买笔记本电脑。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是农村孩子，差别就会这么大？”
　　“没办法的事情。”王晓佳像是应答悦微，又像是自言自语，继而她问起了饼饼和琳达。
　　悦微顿了顿，说道：“饼饼一心想进中戏，学音乐表演，但是中戏对于从高三起步，只学了一年专业的她而言，何止难于上青天呢！好在她的统考成绩不错，昨天刚收到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其实能做个老师，我觉得还挺不错的。至于琳达，要不是考高发挥失利，我想她是不会向她妈妈屈服的，现在好了，终于随了她妈妈的心愿，准备跟着她小姨去上海了，大概过完这个周末就动身了吧。”
　　王晓佳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阵沉默。
　　悦微轻轻拍拍王晓佳的肩膀，除此之外，她找不到可以安慰王晓佳的话，哪怕只有一句也好。
　　酒桌上，王晓佳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她一杯一杯喝着朋友敬她的酒。其实不光云晓，大家都看得出，她确实笑得很勉强。阴差阳错“丢”了大学，已经令她痛不欲生。如今看到身边所有的朋友，都要展翅高飞，日后她要面对的，就只有孤单陌生的高四生活。想到这些，她怎能不一个劲地打寒噤呢？
　　
　　9月12日，久晴的天空，居然阴了起来。
　　云晓把手里的伞塞给王晓佳，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只说了一句话，就转身上车了。王晓佳汹涌着泪，仔细回味云晓的话，这一刻，她的心里才真正察觉到了疼痛。
　　云晓说：“学着为自己撑起一片天。”
　　火车渐渐远去，送行的人群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空旷的站台上，王晓佳撑着伞，默默注视着云晓远去的方向，风雨中，她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与憔悴……
　　“我一定会的！”王晓佳在心里说了一句，就走出了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