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中国老爸眼睛里的纽约

来源 :祝你幸福·最家长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Day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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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丫头:
  去美国大使馆面签,老爹内心深处有一种隐隐的一本正经的混账感受,可包括老爹在内的那么多人却趋之若鹜。
  像银行VIP用户交易时享受的私密空间,只不过人家坐着,你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亚裔美国人坐在一块巨大的玻璃后面,在她脸上找不到一丝欢迎你去美国的表情,却堆满了狐疑、猜疑、质疑,仔细盘问着你去美国的意图,查找她需要的破绽。对那些面签失败的人,没有理由、没有告知、没有解释,只有一张事先打印好的白纸递出来。隔离线引导人们转着圈儿排队,除掉外衣安检、伸出十指留下指纹。除了带着自己赴美的心情和材料,任何东西不准入内,包括一支签字笔。
  从这个面签大厅,可以感受到那种从世界的边缘进入世界中心时需要付出的羞辱与刺痛。穿得干干净净,揣着鼓鼓的钱包,来到人家家门口敲门,人家掀开你的衣服,反复查看里面是否夹带着野蛮和不文明,是不是恐怖分子,有没有赖在人家那儿不走的嫌疑。像一个穷人带足了积蓄打算到富人那儿购物 ,人家用验钞机翻来覆去检验你攥出汗水来的钞票。无奈和不快紧紧裹着老爹,只剩下一个去看丫头的理由支撑老爹在这儿转着圈儿排队,换任何一个理由,老爹都会掉头而去。不知道其他人去美国忙什么,不知道那些花了几千块没有拿到去美国门票的人们作何想法。在老爹前面一个被拒签的女孩,使劲儿往下咽着眼泪。
  年轻的保安人员在大声呵斥和制止一个中国女人,她正用手机冲马路边上排队的人们拍照。每一组排队的环节,都有三五个中国男孩或女孩,他们掐住队伍的每一个关口,耐心告诉像老爹这样一无所知的人该如何做,他们的面目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表情,而非商场常见的揽客服务生的模样,口气和手势是冷漠的命令式的。大使馆不远的女人街上,有不少就摆几张桌子的饭馆,都是一副皇帝女儿不愁嫁的派头。等着上饭的空儿,老爹拿出水瓶子,想给店老板讨口开水喝,居然没有。端上来的苦瓜煎蛋一面是烧焦了的,脸上根本没有歉意,倒有孙二娘开店的架势。
  去纽约,既是感受丫头一路指给老爹的纽约,又是重温那些思想者带给老爹的纽约。
  每个人的美国都是按照自己的想像和愿望绘制出来的。纽约更像一块世界飞地,除了到处的美国国旗,除了挤在一起、上了百年岁数的摩天大楼,再没有其它明显的美国特征。
  如果说丫头上学的佛罗里达州是美国一本精美的画册,蓝天碧水白沙,每个时段的阳光都有不同的故事,夕阳可以成为一场盛大狂欢的理由,说话的腔调都带出一股活生生的亮色,那么纽约就是美国的背景和路标,是美国的思想者,是上帝的涂鸦。上帝在纽约,把稠密与拥挤、嘈杂与喧嚣、浮华与孤独、荣耀与耻辱用秩序用完美用爱恨串在了一起。
  老爹在纽约,看到了把头伸进垃圾桶吃东西的穷人,看到喝得一塌糊涂对着马路呕吐的醉汉,看到在“汉堡王”为等两片面包夹一片肉排长队的人们,听到百老汇剧场门口簇拥的年轻人冲着他们男神女神的高声尖叫,听到路怒的出租车司机飞沫一样的话痨,听到每隔一阵就会越过半个城市响起的尖厉而急促的警笛声。马路上的车子都永远开着车灯,时代广场上通宵亮着无数巨大的广告牌,整个城市着了火一般。
  美国把911的耻辱凝结起来做成历史,和着黑色、寂静、彻夜的水流不息,把惨烈把残暴吞咽下去,活人走在死人的边缘上。穿过黑色大理石池子,可以看到肃穆和缅怀,甚至可以看到美国未来的枷锁。最不好意思谈历史的美国,拥有世界上最大的艺术博物馆,面积仅故宫的九分之一,展品却是它的两倍;逛大都会博物馆,看到丫头累得泥一样,就知道是体力活,仅仅在你熟悉的著名展品前面稍作停留,大半天下来,腿就是别人的;只是博物馆的大多数展厅提供很少的中文服务。
  建筑把纽约的空地占满了,把纽约的地下也掏空了,纽约的地下是超过一千公里的地铁线,据说北京得到2020年才能掏空成这个样子。但纽约居然留下中央公园这么大一块空地,15个泉城广场大小,茂密的树林、湖泊和草坪,甚至有农场牧场,全美国的人都喜欢来这儿伸伸腿脚,它还是全球最佳摄影地,无数文学家怀着无数心情写下了无数文字,如你爹爹所喜欢的《麦田里的守望者》。自由女神像,这个全世界最熟悉的全身像,是个中性面孔中性体态,面孔的背阴面似乎蒙着厚厚一层油腻的尘土,女神把严肃和惊讶凝结成了绿色的冷漠。
  第七大道把时代大楼前面那条马路切成两个大小不一的三角形广场,叫广场实在有些勉强,但繁华让人窒息。时代广场形形色色的人挤在一起,脸上都洋溢着笑,即便酒徒、拾荒者、要小钱的都要给自己的空间腾出个有阳光的地儿,街角卖零食吃的,烟熏火燎,好像也没有城管打扰他们。
  在纽约,所有馆子的味道都是相似的,让你永远不觉得饿;菜肴也是相似的,让你永远挑不出爱吃的食物。老爹唯一最爱的是免费的冰水。大大小小的餐馆好像永远需要等座,食客永远在压低声音说话。纽约的地铁,很阴暗很显脏很不怀好意,蚊子叮人厉害,一边唱一边讨钱的乞丐令人担心,随时翻脸抢钱的架势。好像整个纽约没有停车的地方,即便有停车的,也会被停车费吓死。满大街除了出租车就是敞篷的双层旅游大巴。纽约人毫不掩饰的彬彬有礼和冷漠敌意。美国人的情感实在简洁,就喜怒两种,没有中国的细腻和模糊状态。一些黑人光了膀子和围观者做赚钱的游戏,汗水和喊声拧在一块儿。
  当老爹驻足在丫头指向这座城市的每一个坐标点时,就会发现,纽约是个需要你既在现场又在记忆的城市。百年来,那些过路纽约、使纽约深深打上他们烙印的思想者,使纽约的奢华超越了时尚和潮流;他们扒开另外一道让我们贴近和观看纽约的缝隙,常常使我们蹒跚不前、流连忘返;他们使我们对纽约产生敬意、滋生情感。
  180年前,纽约因6万人的乡镇已经成为美国的一号城市,可即便到150年前的沃尔特·惠特曼那儿,曼哈顿(纽约的一个行政区)仍然被无数桅杆围绕着,有数不清的渡船客,“脚下的潮水啊,我面对面看着你”,海鸥“在高空凝翅滑翔”;那时,中央公园建成还没几年,大都会博物馆还没有开建,时代广场更得等些日子。100年前,一个英国记者第一次来到美国,看到纽约街道两旁的建筑群,“就像被巨大的地质断层折断的岩石,奇迹般地伸向天空”。也是这个时候,德莱塞笔下的嘉莉妹妹来到纽约,大街上“名人不计其数”,“挤满了鲸鱼”,不知不觉就和“有钱人擦肩而过”,纽约的景色“看上一年也不觉得乏味”;嘉莉妹妹在百老汇大街行走或许能碰上玛吉妹妹,玛吉妹妹的作者斯蒂芬·克莱恩和德莱塞同年出生。两个妹妹在曼哈顿大街上晃的时候,F.S.菲茨杰拉德刚刚出生,纽约虽然是他和他的人物盖茨比的伤心之地,但菲斯杰拉德打心眼里儿喜欢这个90年前他看到的纽约,“这座城市总是常看常新,依然如最初那样,许诺了人世间所有的神秘和美丽”。可是马尔科姆·考利不这么看,“纽约是个没有陆标的城市”,“是激烈情感的中心,仇恨、欲望、妒忌、鄙视,所有这些情感时刻在改变”,“在愤怒的下面是另一种情绪,一种永恒的忧郁之感,它枯燥乏味、肆无忌惮、屡遭挫折、违反常情”,“纽约的生活是用几何学和力学来表达的”,“他们的情感是用来计算商业可能性的系数”。   80年前鼎鼎大名的精神病专家弗洛伊德在曼哈顿兜风,对满大街不绝于耳的马车声、电车声不胜其烦,这是前些天去世的埃·劳·多克托罗在《雷格泰姆音乐》里透露的。70年前那个预言了纽约911的E.B.怀特,依然感受着纽约的“糟心、拥挤、紧张”,出租车“很疯狂”、“很刺激”,“后面有人催,两侧给人夹裹”,只是多克托罗那个通过声音和气味寻找纽约大街变化的瞎眼霍默兄弟却发现,马蹄声马粪味在这不宽的街道已荡然无存,只有警笛声刺破并穿越许多街道疾速而至。卡波特阔气的格蕾迪妹妹从她家豪宅向整个中央公园眺望时,“植物耗尽了精力,成排倒卧在地,蜷缩在死寂的树荫下”,那个夏天的纽约太热了;西尔维娅·普拉斯的埃斯特妹妹也在感受纽约的热,“热烘烘的街道在阳光下浮游,两边对峙的大楼把街道拦成一道花岗岩峡谷,峡谷底部灰蒙蒙的,好似海市蜃楼。汽车的顶部烤得哧哧直响,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这是60年前的纽约。这时候纽约大街上还有一个著名的弟弟在游荡,《麦田里的守望者》的霍尔顿,美国高中课本里的人物,圣诞节前的纽约把霍尔顿冻坏了,牙齿止不住打战,头发都结成冰碴子,他在想自己得肺炎死后的葬礼呢。
  纽约的50年前,索尔·贝娄的赫索格教授被“廉价燃料的汽车废气和密密麻麻塞在一起的各式各样汽车”弄得“头昏脑涨,透不过气来”,教授在百老汇看到“一个满脸短髭的酒鬼撅着嘴,神气活现地拿着一团肮脏的抹布,等着给过往的车子擦挡风玻璃,擦完就伸手要钱”。40年前纽约的象征双子塔建成,双子塔的作者雅马萨奇这样说,建筑要符合人的尺度,使人感觉到安全、愉悦和宁静是最重要的,但他没有看到他的作品是如此惨烈的结局。法国人让·波德里亚花了三周在美国行走,他用哲学腔调说到30年前的纽约,在“对拥挤状态的纯粹迷醉”的背面是“独一无二的孤独”,“人群、喧闹和广告占据了街道”,“疯狂夺取了整个城市”。英国人尼尔·盖曼笔下的“阿曼人”被纽约吓坏了,“他害怕熙熙攘攘的人流。所有不同外貌、不同种族的人,都从他们高高的、肮脏的大厦中涌出来,拥挤在人行道上。他还害怕车辆发出的喧嚣吵闹声” ,这是20年前的纽约。唐·德里罗带我们进入21世纪的纽约,《大都会》里那个坐在车里又郁闷又混账的坏小子,在曼哈顿大街上连嘉莉妹妹的影子也没有看到,只看到“穿着轻盈裙子的女人,半跑着、穿着凉鞋、头上戴着耳机的女人,穿着邋遢短裤的女人以及旅行者”,时代广场的“广告牌上摇曳着鬼魂般的灯”。
  伊丽莎白·毕晓普在她的“致纽约”里有这样的话,“树木诡异”,“道路绕着公园盘旋又盘旋”,这应该说的是中央公园吧。塞林格的中央公园,“除了狗屎和老人吐的痰、扔的雪茄烟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长椅也湿漉漉的”,“实在叫人泄气”。“在纽约游走的忧郁灵魂”劳伦斯·布洛克,闲逛到中央公园时,“终于出太阳了,这是一周来的第一个晴天。我长久地散步,看着小孩、骑车的人和溜冰的人,尽力把这健康、纯真、朝气蓬勃的景象同每天早晨出现在报纸上的那个黑暗的城市面目调和起来”。在乔·卡·欧茨的中央公园里,“小径两旁成排的樱桃树,累累白色小花,羽毛样的树枝风中摇曳。阳光下,绿色的芽苞泛出一片金黄”。保罗·奥斯特的纽约是“一个永远不缺新鲜花样的地方,一个无穷无尽的迷宫,不管他走出多远,不管他走入了如指掌的邻街地带还是其他什么街区,总会给他带来迷失的感觉”,“一边走一边就把自己丢在了街上”;瑞士建筑大师勒·柯布西耶乘船进入纽约时也有这种感觉,“一座奇异的、几乎是神秘的城市耸立在雾中。随着船的航行,那个幻影渐渐变成一幅令人难以置信的又残忍又野蛮的图景”。安迪·沃霍尔告诫在纽约居住的人们,千万别拿曼哈顿摆谱,纽约大学附近的公园里还埋着一万多名死刑犯,那做绞刑架的树还活着呢。是的,旅行者也千万别拿到过曼哈顿当回事儿,一不留神没准儿被或美德或恶行绊个跟头。
  丫头,梳理了一百多年的纽约没有多大变化。一个城市的不可复制,是因为那些如数家珍的历史、文化和人物,你可以感觉一条大名鼎鼎的街道的体温和喘息,去翻阅鼎鼎大名的书写者成就了这个奢华的想像之都。纽约这个地方用针去扎每一寸的土地,都能扎到一个名人或者一个名人的故事。这些名人制作了纽约、想像了纽约,使纽约成为今天的样子,每一个名人都带着一堆沉重而又有玩味的思想。既有放任与挣脱,又有沉溺与自闭;既有怀旧与避世,又有颠覆与荒谬。前些年,纽约的出版公司、书店还都是数以千计,图书俱乐部也是数以百计,第五大道不仅卖时尚,还云集着一堆世界上最著名的书店,几十家的样子,有百年老字号,也有中文书店。可是法国人夏尔·丹齐格说,纽约的书店如同萤火虫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没有看到这个城市的犯罪与堕落,也没有看到她的浪漫与艳丽,但看到了这个城市的文化,那么多的博物馆,每个博物馆居然有那么多的人和海量的展品,虽然寥寥数语的中文;看到了这个城市的横切面,时间叠加在一起,像层层叠叠的沉积岩,每一个岩层都有它的线性连续性,每一个细节都有刻痕记录;看到了这个城市的嘈杂与喧闹,也看到了她的次序与精致。
  对这个国家老爹和丫头之间存在着巨大的认知和生存差距,老爹是疏远、隔阂、短期游客,没有丫头,老爹在美国寸步难行,离开丫头,也就离开了所有的亲切。纽约没有老爹走街串巷的心理环境,走失了大概就会无踪无影;呆久了就会想逃离,也没有老爹的饮食,只有那个老有嚼头的粗粮面包。当老爹站在百老汇大街的时候,那些文化那些思想者那些属于纽约的细节是如此陌生,老爹不能通过任何语言、文字甚至形象去贴近它们。不知道酒店的名字、不知道吃下去的叫什么,不知道巨型广告牌上说什么,街道都是相似的,随便拐弯是很危险的。丫头不断地在提醒老爹,在餐馆的声音太大,不要把镜头对着一个具体的人;丫头老是在留意是不是对人家造成不便、带来麻烦;老是在用尊重的面孔和热情的声音招待陌生人;老是不停地在留下小费。在博物馆坐下来喝杯咖啡,得留下小费;从酒店门童手里接过行李得留下小费;房间乱得厉害,得留下小费;从浏览车上下来得给讲解员小费,虽然老爹一句也听不懂,餐馆干脆在账单子上直接写明了小费的选择空间,小费决定着服务的灿烂。老爹只有从现场回到书房这个城市才能真实起来,这个城市和老爹长大变老的那个城市没有任何相同的地方,不仅是从饮食到语言、不仅是从待人接物到观看方式,是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差别。喧嚣后面是孤独,脸上那些即来即走的笑容后面是冷漠,步履急速的人流中每一个身影老爹都觉得是寂寞的,这个城市和丫头靠得更近,你更熟悉更喜欢它,如鱼得水。老爹在美国的两周看到丫头在美国两年的改变。
  ——爱你的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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