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诗(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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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花园诗
  我的后花园,招不来三千妃子
  引不来曲水流觞。它只有
  博尔赫斯分岔的小径
  鲁迅那一树压千林的金句:
  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
  比妃子的红唇更年轻、更干净的
  是樱桃、玫瑰、凌霄花和灯笼花
  竹盘也是有的。既然
  进不得兼济天下,那就学习
  邑人朱桃椎,蛰身龙泉山,做一名
  独善其身的隐士。自从
  有了后花园,就很少出门。出门在外
  要么像鬼,空心人,卡夫卡的甲虫
  要么行尸走肉。只有在后花园
  我才是我自己的自己。甚至
  不需要酒的追随、拥戴
  就可以豪气冲天,称王称霸
  你看,这座只有三十来平米的后花园
  哪里是后花园——它是我梦的前线
  词的广场,一部书的开篇与结句
  那么多草原诗
  那么多草原。那么多草原的辽阔
  没有哪个,躲避得了
  一把刀的干旱、狭窄。即便脾气钝得
  葳蕤一样麻木、天边一般模糊
  也吃不住一把刀的锋利与
  风头。那么多草原,冲在最前边
  断在最后面,还是保护不了
  自己的牛羊,那奔跑的国土。那么多
  高高大大的牛羊
  伏得比冬草比大地的恐惧还低,依然被风——
  刀子的耳目,一望无际发现
  有一天,我看见了看不见的地方
  看见牛羊的筋骨和风的膘肉
  在刀子的血槽里运动、喊天
  变成攥握刀子的手。看见
  刀子以反走、疾退的方式
  步步逼近,深入草原心脏
  连刀柄都陷了进去
  我的理想诗
  我的理想,蚂蚁一样多
  具体和结实。只是
  雨还未下下来,就得搬家
  已记不清我的理想
  搬了多少回家。好些理想
  搬一搬的,就不见了
  好些理想,还没搬回老家
  就成了另一些理想。这才多少年啊
  我永远年轻的理想
  黑胡子的理想,就花白了,禿顶了
  奋斗了几十年的诗歌理想
  被小说、散文、评论兼并
  最后变成一场戏剧
  刨食的碗也是一变再变
  刀量具设计、工厂规划、编辑记者
  又,经济管理、法定代表人、总经理
  又,政府工作人员,直至退居二线
  连故乡也不知去了哪里
  祖籍湖北孝感,出生都江堰
  成长万源、重庆,工作达州、龙泉驿
  故乡分解的速度
  早已超越地球的旋转
  趋利避害,适者生存——这些
  蚂蚁之流的动物哲学,一夜之间
  却成了自己坚持不懈的普适真理。但理想
  也是有底线的——
  比如出入绿林、占山为山
  直到今天,我也没有能力
  稍加突破,连妄想也不敢
  只有我才能诞生你诗
  只有我才能诞生你、定义你
  让你死去又活过来。只有我才能
  代你称帝。一场盛大的禅让仪式后
  扶你坐上女皇的宝座
  这个意思,反过来也是成立的
  也只有你,才能许我战争、疯狂
  一生中的每一个时间器官
  都处于巅峰朝代。毁掉我
  又涅槃我,让我成为最智慧的畜牲
  最原始的人类。这就像江与山的关系
  走不到一起,横是一条江
  竖是一脉山。走到一起
  那就是一派大好河山、一座铁打的江山
  我们的合作不需要多大场地
  有一间大海样的小屋就够了
  四面墙体,是我们无边的国境线
  再走安澜索桥诗
  无数次,踩着索的安,走过江的澜
  的确是一江大澜!鱼,水精,凤毛麟角
  只有个别的鸟儿,在水沫不能湿身,涛声
  不能震击的高处,体验倒悬的生死、荒凉
  和奔腾的天空。这个春天,当我
  沾带桃泥的脚,再次踏上秋千的木板
  脚下掀起的狂,和内心掀起的澜
  依然有着三千里的汹涌。那是
  诞生大禹的汹涌,成全李冰的汹涌
  擦亮鱼嘴的汹涌。但是,我依然瞥见过
  澜的小、温驯和细碎的花香;还差点
  扑进她小保姆般摇篮的怀中
  安睡,漂浮,永不醒来——那一年,我三岁
  经过纸上的澜,喇叭的澜,广场的澜
  ——现在,我这个中年的胆
  远远小于三岁的胆啦。哦那时
  胆汁有岷江的雪山,胆壳有大堰的垒石
  哦那时:站在身边的年轻的母亲
  她有着全世界总和的强大:她爱我
  ——现在也爱我,但已不再强大
  一列火车可以打多少把菜刀诗
  一列退役的绿皮火车
  可以打多少把菜刀?一把菜刀
  有永远切不完的菜蔬、动物、砧板
  和日子。永远磨不尽的铁。有
  锋利、闪光——却从来没有
  最锋利、最闪光。一把菜刀
  除了切不完的工作、责任和约定
  还可以切割其他一些物事   ——这是它的副业。但有时
  让它一夜成名的,把闪光变成寒光
  寒光变成闪光的
  讓它抵达一生中最锋利的高光时刻
  罪恶时刻的,恰恰是它的副业
  这种认识,我也是这几年
  才具备的。看见菜刀
  过不了火车的安检
  我会突然想到什么,心头一阵紧缩
  随后又松弛下来。混迹乘客队伍
  一步不落,坦然过关
  坐在火车上,又突然有一种感觉
  那是坐在刀鞘中的安泰
  满大街的动物诗
  那真是奇怪的一天。我看见
  大街走动的脚爪,都是动物的蹄子
  那些没有蹄子的招摇
  基本都是爬行动物的身影
  人声完全离场
  代之以豺狼虎豹的声
  牛鬼蛇神的音
  连汽车也滚动上演着山呼海啸的戏剧
  最可怕的,是一张一张人脸
  嵌着各色动物的眼睛
  射出动物各色的凶光。那一天
  我看见满大街人的身体里
  全都奔跑着一只或若干只动物
  看见他们和它们出现在大街上
  那么忙、急、焦虑
  做着一道又一道填空题
  填了肚皮的空,又填梦想的空
  而《辞海》的填充物偏又有限
  有那么一刻,我看见
  满大街贪婪目光,张开血盆大口
  无一例外,射向我,和我的
  那些个我。我当然知道,他们和它们
  是要把我身体中的动物
  拿去做填空题。是啊
  人类总能做一些高级动物做不了的事
  低级动物也做不了的事
  在这个意义上诗
  在这个意义上,她是一个
  到了秋天甚至冬天
  都不落叶的人。好几年了
  她压根就没有叶。她使出吃奶和
  出奶的劲,也没能将骨头的针芽
  绿出树皮,突破空气的
  森严壁垒。在这个意义上
  她后悔自己从自己的皮囊逃逸
  后悔太相信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近
  三角形最稳定
  关键是,她的坏脾气
  让她对时间的好性子失却耐心
  在这个意义上,现在
  她只想冬眠,什么也不做
  专专心心等一场她自己的春风
  从内部吹向内部
  要不然平空响起一声炸雷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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