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木垒河》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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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年5月,我到伊犁的一家医院打工之前,已在乌鲁木齐几家私立医院零零散散地工作了几个月,那时候,我刚刚经历又一次投资失败,只好灰溜溜地重操医生这个我最为不愿的职业。其实,那些年我一直在外经商,从1993年开始,每年在家的时日很少,可当我坐上车,去往西北更西的伊犁时,忽然有了一种很深的漂泊感,悲凉油然而生。那一年我四十五岁,不惑已过,天命将至,我却真正过起漂泊的日子来。
  《木垒河》就是这一时期写的。
  在此之前,我是一名医生,这一职业是我父亲替我规划的,30岁之前,我一直按父亲为我设计的生活轨迹行进。
  我父亲1959年支边来疆。那时候,所谓的支边青年,一般分为两种:一是根正苗红,心怀理想来扎根边疆的;一是家境窘迫,借此改变处境,换一种活法的。我父亲属于后一种。我时常以此笑谑父亲,他如果不来疆,说不定连老婆都找不到。不过,父亲运气不错,因为老实能干,来疆的第二年被推荐到地区卫校,毕业后当了一名医生。父亲一生谨小慎微,从不越雷池半步。
  我和父亲的关系属于传统的那种,父为子纲,他为我制定未来的生活方向。他恪守“身怀一技,遍行天下”之古训,希望我能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大学,学一门手艺,也好有个安身立命之本。我在不到一岁的时候,一场高热让我变得残疾,我未来的生活成为父亲最大的隐忧,而我却总想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后来的时间证明了我的幼稚,我们谁也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
  喜欢小说源于一天晚上父亲给母亲讲的故事。那时我10岁左右,上小学三四年级。父亲在医院上班,家离医院五六公里,在一个叫果树园子的地方。那地方东西两面是连绵起伏的黄土梁,南面是天山,北面是空旷寥远的戈壁荒漠。日子虽说清苦,但很快乐。家里一面大土炕,每天晚上,兄妹三人在阔大的炕面上,嬉闹玩耍得累了,才在父亲的呵斥声中,很不甘心地躺下。
  那天夜里,屋外大雪。朦胧中,听父亲在说话,声音很轻,但我还是醒了。父亲在给母亲讲故事。说的是一个叫小梅的女人,在监狱里被严刑逼供,刑讯的手段如何如何残忍,母亲不时地轻呼感叹……我不敢动,怕惊动了父亲的故事,悄悄躺在被窝里,屏息静气,听父亲绘声绘色地讲黑老蔡、牛大水等共产党人如何营救这个叫小梅的女人。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和母亲已发出轻轻鼾声,我依然沉浸在父亲的故事中,心里充满对父亲的钦敬。这是我第一次听父亲讲故事,也是唯一一次,后来才知道,这也是父亲这辈子读过的唯一一本小说。
  第一次写小说是在80年代末,一位亦师亦友的兄长邀我参加了一次改稿会,随后,发了一篇千把字的小说,得了八块钱稿费,得意得了不得。1992年末,写了个中篇《青杏》,大约四万字,投给《十月》,自然是石沉大海。可当时不这么想,正是年少轻狂,挽弓射天狼的时候,你不发,我两眼反白,望望天,哼哼,不发算球!我现在依然没能在《十月》发稿,不过,我现在不这么说了。
  1993年初,我停职下海了。虽然手里就捏着百十块钱,还是当月的工资,那不要紧,年轻嘛,年轻就是本钱,你看满世界都是金子,就等着咱去捡呢,指不定就能捡个金娃娃,啧啧,那家伙,光宗耀祖,富妻荫子的……十多年间,三次失败,且一次比一次惨。十多年后,我也不再年轻,当年,“左牵黄,右擎苍”的豪气也已消磨殆尽。在伊犁,我换了手机号,断了所有联系,除了家人,几乎没人知道我去了哪里,我独自躲在一隅舔伤。每天白天,穿着白大褂,坐在诊断桌前,为一日三餐操劳,晚上,夜深人静之时,面对荧屏,敲我的命运。
  我母亲说,日子就是一个连着一个的日起日落,中间那些烟熏火燎的小磕碰,吹一吹,舔一舔,也就过去了。母亲生于一个大家族,她的家族里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和传奇,只可惜老一辈人都已故去,再也无从追寻,只知道,姥爷是个富绅,在江北那么一个国共日伪交错拉锯的地方,怎么着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母亲三岁失恃失怙,她是跟她的姥姥长大的,姥姥去世后,又跟着她的哥嫂。哥哥倒好说,毕竟是一个娘胎里掉出来的,嫂子就不好说了。嫂子是大上海的弄堂里长大的,再说,那些年,谁家都缺吃的,多一张嘴,就夺人一口粮,嫂子言语之间难免多了些冷言冷语,少一些骨肉相连的亲情。母亲虽然骨子里遗着小姐气,又读过几年书,但自小寄人篱下,自知无所依恃,低眉顺眼地过了几年,后来,跟着姐姐到新疆,匆匆忙忙找个人,把自己嫁了。临到她自己过日子了,自然少了些计较,多了些淡然和通达。母亲不似父亲。父亲每见我总是我的瘸儿子将来如何生活,他总让我心生抵抗,让我生出冲破既定轨道的冲动。而母亲不然,她总说每个小瞎雀,嘴下都会有一粒瘪谷子。我得益于母亲对生活的理解,待在伊犁一隅,探寻我嘴下的那一粒瘪谷子。
  重新坐在书桌前已是物非人亦非,看世界的眼光也多了很多世故。早年父亲命运的变轨,还有母亲的,我自己的,想人生于这个界地,暗含于命运中的很多必然與偶然。人是如此渺小无助,而现实却又如此强大坚硬,恍然间,就觉得世间万物不过都是命运掌股间的玩物。谁也无法逃遁命运对我们的役使,就像每次看到关于地震、洪水、暴雨的报道,都会让我想起小时候一伙小娃儿对着蚁窝撒尿,然后用棍子拨捣蚁窝,看着原本安然有序的蚂蚁,骤然变得一片混乱。
  人生如蚁,我们谁都无法预知,下一刻等待我们的是什么。
  这时候,内心无法隐忍的激荡,让我有种讲述的冲动。那些小说里的人和事,一个个跳出来,在我眼前晃,那些变轨的命运与我自己的命运重合,我的脑子满是儿时的生活记忆和情景,老城的街道上走着穿红袄的麦秀,汪秀英白皙的脸上挂着苦相,魏啸才梗着脖子,魏啸铭阴郁的脸,三月的阳光照着即将开冻的木垒河,还有那些偷鸡摸狗跳墙翻院子的逸闻趣事,以及山道上吼着的小曲儿:
  日落西山,
  羊儿上圈
  ……
  敲打这些文字,让我感到生活也好,故事也好,我们探寻的关于命运的另一种可能就在自己脚下,我们只能脚踏实地,与命运抗争,然后被命运阉割。
  就生命本身而言,我是个悲观主义者,若论文学,我相信另外一种可能。《木垒河》是我为自己创造的王国。在这个王国里,我用心血滋养我的每一个臣民,让他们为我再一次经历命运带给我关于生命,关于生活的感悟,让我在我的王国里驰骋,在王国外履冰。记得有一次和董立勃老师聊起《木垒河》,他问我,为什么你的文字里有种很冷峻的东西?我沉默良久,说:“您没有穿一双漏底皮鞋,走在雨天的经历……”
  我在《木垒河》的后记里写到:“我说不清,人之一生所经历的无数变数是否真的暗含宿命,不知道当我们回望来路时,会有怎样的怆然和感慨,但我知道,人生经历的每一次变数,都意味着一次再生。”
  这就是我写《木垒河》的意义。
  (作者简介:李健,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22期高研班学员,《木垒河》获新疆第五届天山文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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