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是个多么光辉、神圣的字眼,年轻时候,每当读到“以革命的名义想想过去,以革命的名义看待现在,以革命的名义迎接未来”这类语句时,常不禁热血沸腾……
　　然而,前不久读到的一篇文章中,却出现了这样的话——
　　革命啊,革命啊,多少罪恶假你之名。
　　反差真是太大了。
　　这句话出自老鬼(马波)写的《我告发了同学宋尔仁》一文,登在《炎黄春秋》2009年第9期上。作者回忆他在文革中,还是一个中学生的时候,“出于好奇”,偷看了同寝室一位同学的日记,里面“充满了对社会、对形势的不满”言论,于是就把日记交给了学校工作组。也就是这本“反动日记”,彻底改变了这位同学的命运,批斗、关押、逃亡……几十年断绝音信,最后才知道1977年病故于北京。作者认为自己上交日记“对他的杀伤是巨大的,影响了他一生”,作者深情地忏悔道:“这是我这辈子干的最缺德的事”,于是,无限感慨地喊出了本文开头的那句话。
　　文革中,或者说,历次运动中,揭发,告密,打小报告,直到偷看了人家日记上交……干这类事的绝不止老鬼一人,也不见得人人都像他如今这样追悔莫及,说不定有人至今还“理直气壮”的呢。
　　为什么?就因为这一切都打着革命的旗号,而革命,总是“至高无上”的。
　　1927年,那个腥风血雨的时代,鲁迅先生在他的杂文《小杂感》中写道——
　　革命,反革命,不革命。
　　革命的被杀于反革命的。反革命的被杀于革命的。不革命的或当作革命的而被杀于反革命的,或当作反革命的而被杀于革命的,或并不当作什么而被杀于革命的或反革命的。
　　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革革……。
　　多么敏锐,多么深刻。当时,反动派屠杀共产党人也是打着“革命”旗号的,而广大无辜的“不革命”的百姓,或被当作“革命”的被反革命杀害,甚至也可能被“当作”反革命死于革命者的枪口下,因为双方都打着革命旗号,一切并不像后来写得那么泾渭分明。
　　由于革命“至高无上”,大家都抢来撑起,或找些同类的好字眼以壮声威。希特勒曾打过“社会主义”的旗号,日本军国主义侵华喊的是“东亚共荣”,就连不要脸的汪精卫也侈谈什么“和平建国”,绝不会自称“汉奸队”的。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听其言还要观其行”的老百姓还是很快就会看穿的,所以终究成不了气候。
　　真正的革命队伍内部则要复杂得多。明明都在打敌人,你却可能被“当作”托派、AB团杀害,明明经受过严峻的考验,却又可能被“当作”叛徒、特务处置。如果说,在战争时期那种特别错综复杂的情况下,有些做法也许是难以避免,那么,到了已经掌握了政权的和平时期,为什么还要草木皆兵地在历次运动中伤害那么多无辜者呢?“以阶级斗争为纲”正是打着“革命”而且是“继续革命”的旗号才把大家都吓倒、镇住的。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老鬼那样单纯,他毕竟还只是个中学生。而那些为了自己的私利甚至邪念与野心而借革命名义以营私的人,则更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了,难怪“四人帮”麾下也会有那么些“江东弟子”。总之,老鬼把自己的行为视为“罪恶”是对的,因为这毕竟是“最缺德”的事,至于那些走得比老鬼远得多的人至今还像无事人一样,就更值得人们警惕了。
　　还是鲁迅先生深刻,他在《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一文中指出:“革命是痛苦,其中也必然混有污秽和血”。该到了把混在革命旗号中的“污秽和血”剔除出来昭示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时候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老鬼写的这类文章绝对是有意义的,而且,应该有更多的人写这类文章,首先是如实的揭露和忏悔,以免今后再被一些打着形形色色新的美好旗号的人骗进、吓住。
　　(作者为民革上海市委原副主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