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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针一线都是纯手工制作,需要足够的耐心和细心。
2. 牛绒厂在一个山坡的脚下,Dechen的家安在山顶,而对面那片新盖的房屋是政府集中建设的。
3.牛绒厂里负责手工检查织物的藏族工人均来自附近的村庄,在这里他们工作得很开心,生活因此也得到保障。
高原厂房
运气特别好,我们在半路上载了一位归乡途中的老阿妈,问起Norlha工厂,她说她知道,她的女儿就在那里上班。大约20分钟后,经过一片美丽的草原,到了村口的一个篮球场,那篮球场上一群红衣喇嘛正在进行激烈的对决。“到了。”老阿妈说,她下车指了指旁边一个带有铁门的院落,说:“这就是牛绒厂,你们要找的就是这儿。”随后便大声用藏语叫了几声,出来个藏族老人,说:“你们来了,Dechen正在等你们。”
这是一家设在甘南藏族自治州佐盖多玛乡仁多玛村的社会企业,由美国人Kimberly Sciaky Yeshi女士投资建立。她多年前嫁给一位藏族同胞,女儿Dechen大学毕业后回到草原上,也嫁给一位藏族同胞,Dechen是CEO,而其他的120名员工均为本地藏族人士。
早上8点30分,在几间房舍连成的作坊里,一个用木头柱子和大玻璃天窗搭成的大屋子内,120位藏族手织艺术家正安静有序地忙碌着。作坊是Dechen设计的,将西藏人木梁土墙的传统和贝聿铭式明亮的现代主义结合了起来。在藏族手织工人的传统长袍外套着缀花围裙,很多人都穿着没有袖子的羽绒服。灯光从屋顶中央一个小玻璃金字塔中照下来,照亮了她们那些沉重的橙色珊瑚项链。Norlha雇佣了村里的女人,如果没有这份工作,她们就要去附近村庄的建筑工地里谋生了。她们都具备多年的纺织经验,并且还需要再经过来自尼泊尔、印度和上海的纺织技术专家,长达数月的严格指导和培训,学习掌握各種复杂的织造技艺。因此凡是具备出品资格的织工,几乎人人都堪称是织造艺术的大师。他们正用纯手工的方式和最上等的牦牛绒,一寸一寸地生产着含有藏族文化元素的高档围巾。出自他们之手的珍品,将出现在顶级品牌的法国店铺橱窗里,被来自全世界热爱奢侈品和时尚品的人们订购。
眼前的这个院落俨然就是巴黎时尚区,众多时尚大牌的代工定制厂。一个西方人模样的姑娘走出屋子,伸出手来:“你好,欢迎,我是Dechen。”我们被迎进了一个类似展厅的地方,那里摆着各种牦牛绒生产的围巾、披肩。旁边的一个房间里,一位藏族帅哥脖子上挂着数码相机,正在整理模特身上的披肩,并不时拍着照片。两位年轻女孩正在飞快地敲击着键盘,看得出是在网上交流。 Dechen说他们现在除了代理外,还开了网店,由这些本地年轻人负责网上的宣传与销售。 Dechen与他们都是用藏语交流,她说自己在这里接触的大多是藏族人,说普通话的人来此的并不多,有一些慕名前来的,也只是在此小批量地购买一些围巾和披肩,并没有实际接触。接下来,Dechen安排了一个汉语流利的年轻小伙子带我们参观,她说自己的汉语不好,而且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处理,几个比较着急的订单还需要她去叮嘱完成。我们表示理解,请她去忙。
接下来带领我们参观的是设计主管多吉,他漂亮健康而有修养。多吉在拉卜楞寺学了7年藏文,现在已经是独当一面的管理者之一。他担负着接收订单、生产流程沟通、客户管理、预算编制以及设计产品等多项重要职责。与仍在草原上放牧的同龄人相比,多吉的工作让他十分有满足感。
一个用木头柱子和大玻璃天窗搭成的大屋子内,120位藏族手织艺术家正安静有序地忙碌着。作坊是Dechen设计的,将西藏人木梁土墙的传统和贝聿铭式明亮的现代主义结合了起来。多吉带我们先去了设计部的办公室,又去看了织造车间,再去看了染房和仓库。我很吃惊,没想到在这里还保留着原始的纺织工艺。那些从尼泊尔买来的印度木制织布机在藏民的手里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淳朴的手工者们面对镜头显得自然、友善,大概是手机摄影的普及和造訪者的好奇,使他们已经习惯了被拍摄。在仓库里,我们看到了那些被摆在巴黎时装屋里,被时尚狂人们争得“头破血流”的牦牛绒披肩和围巾。多吉说,他们的产品主要在法国销售,设计是自己的,法国品牌商只能修改颜色,不能改设计;外国客户多喜欢自然色,就是牦绒的本来颜色,中国客户喜欢鲜艳的颜色……多吉说:“我们的染料都是买的瑞士产的,全都是植物和矿物染料,不是化学的东西。我们没有漂白,漂白会破坏纤维,对皮肤也不好。”
到了吃中饭的时间,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作坊,在欢笑中走进食堂。当天他们的午餐是牦牛肉面片,还有藏包(一种有点像包子的面食)。男女们分桌而坐,很快吃完,便都相继散去。这些年,摩托车在草原上非常盛行,也是较为便捷的交通工具。这里的男性工人大多都有自己的钢铁坐骑,吃完饭后便骑车轰鸣而去。而过去常作为交通工具的马匹正逐渐远去,代替它们的是SUV、越野汽车和摩托车。妇女们则在厂区门头的草地上坐着或趴着诵经或闲聊。
人类学家的“财神”
Dechen的母亲Kimberly Sciaky Yeshi女士是美国人,她的丈夫是一名藏族人。Yeshi女士在法国成长并受教育,是一位人类学家、设计师和摄影师,也曾在印度生活多年,并在那里成立了有关艺术和文化可持续发展的项目。她热爱纺织品和手工艺,也非常熟悉这个领域。作为摄影师,她拍摄了厂里的所有宣传照。她还给我看了她iPad里的作品,照的是一些色彩斑斓的岩石。她表情严肃,不怎么笑;她特别认真地说,她认为世界上最美的毛绒是羊绒、驼绒和牦牛绒,但是到目前为止很少有牦牛绒制品。
2. 古老织布机上的女工正在整理梭子的线头,她们的手上戴着念珠与刻有六字箴言的手镯,以虔诚的信仰付诸于每一个动作。
3.Dechen正在和工人商量工作,诺增在一旁折纸飞机,她在这里的朋友不多。
Norlha的意思是“财神”(the Wealth of God),这也是牧民对牦牛的称呼,因为这种动物是他们的财富之源。几千年来,牦牛陪伴着藏族人度过漫长的冰雪严冬,它们沿着丝绸之路,运送着东西方的商品。牦牛是藏族人的宝贝,人们吃的酥油、曲拉(一种藏式奶酪)、织帐篷用的毛都是它给的,而驮运东西更是好帮手。牦牛绒到底有多珍贵?跟一般人的理解不一样,“绒”与“细毛”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只有高山动物才会在毛的下面再长一层致密的“底绒”;而平原动物则只长毛,不会长绒。观察高山动物的毛和绒,就好像在森林里看见大树和灌木。这层绒每年秋季开始生长,到了春季便自然脱落。最好的绒只可能来自极寒地带。在粗糙的黑色牦牛毛下面,有一层浓密的、极为珍贵的棕色绒毛,当地牧民称之为“库”(Khullu,是英语中仅有的几个来自藏语的词汇),可以帮助牦牛抵御严寒。在1000倍的电子显微镜下观察,牦牛绒纤维与羊绒纤维一样纤细、均匀,但鳞片密度比羊绒更高,这意味着它更加结实耐磨、刺痒感更少,而实验证明牦牛绒比羊绒保暖程度高15%。
Kim(这是Yeshi女士的昵称)想到,牦牛可以用来帮助当地居民获得在家乡就业的机会,并且可以从这件完全本土产的产品上获得附加值,所以他们找到了藏族游牧村庄仁多玛村。青藏高原普遍存在过度放牧的境况,因为牧民没有其他获得收入的手段。基本靠放牧和外出打工来贴补家用的仁多玛人,为了挖虫草和做一些最基础简单的工种,只能跑去很远的地方,从事辛苦而危险的工作,家里的孩子和老人出现了和内地近似的空巢现象。Norlha提供的工作,使牧民减少对畜牧直接收入的依赖,保持一个适当的放牧数量,从而改善了环境,使得牧民的收入多元化。年轻人也有了另一种选择:当他们完成教育之后,可以留在自己的家乡,而不是只能外出放牧或打工。
每一条织品都凝聚着很多位牧民的辛勤劳动。Norlha直接从草原附近的牧民家中收购牦牛绒,这既可以保证原材料的最佳质量,同时又可以为牧民带来稳定的收入和最合理的收购价格。他们以纯手工方式织造围巾和披肩,除了熨烫环节外,所有的过程都不使用任何电力;原材料是高山羊绒、桑蚕丝、和品质最好的2岁幼牦牛绒。牦牛绒的采集是以手捡的方式,拾取每年春季小牦牛自然脱落在地上的绒,牧民们管这种小牦牛叫作“亚日”。每头小亚日一生只会被采集一次牦绒,大约100g左右。以幼牦绒为原料的手织围巾,重量在250克到400克之间,有些手织大披肩的重量甚至超过了700克——意味着七头小亚日的Khullu加在一起才只够织成一条。 Kim认为,目前为止最大的成就是培养了自己的团队。员工都是来自当地的牧民家庭,刚开始的时候,很多人文化程度并不高,但他们已经可以在各方面独立开展工作,包括仓库管理、预算编制、客户管理等。“我希望,一旦这种模式建立,它可以被其他地方仿效。我们想让织品更加多样化,创作一系列面料,用于各种家居织品,并最终用于服装。”现在他们还在尝试做地毯、拖鞋、帽子、手套等物品,以满足更多客户对他们的期待;Norlha也被使用于越来越多的场合,很多人甚至把其当成传家之宝收藏起来。
这里的披肩不全是用牦牛毛做的。牦牛毛的颜色很暗,所以增加15%的羊毛,就可以在创作过程中设计各种花样图案,同时也可以让产品的颜色浅一些。每年都推出春夏系列和秋冬系列新品,推出不同尺寸和厚度的批巾。其中有30%是在老款的基础上改变颜色和图案。Kim在2007年第一次将这些精美的织品带到法国,立刻受到各大品牌和顶级设计师群体的热捧。现在它们已是巴黎、纽约乃至世界任何一个大城市不可撼动的标志性奢侈品。
法国巴黎数不清的新品和潮流在这里挖掘机会、名利和财富。而来自中国藏区人民聚居区的牦牛绒织品悄然现身,这些来自世界屋脊的牦牛绒披肩成了明星产品。Norlha不是在坊间能够轻易买到的那种机械化大批量生产的“工业”围巾。它用最传统的技艺,生产最极致的面料,制作出适用于各种季节的产品。自2007年起,Norlha(诺乐)已经为欧洲和美国的数十家品牌提供限量定制,其中包括Arnys、Antik Batik、Balmain、Bogner、Christophe Lemaire、Juliette Ozouf 和 Sonia Rykiel等。受到商业条款的约束,我们无法列出更多品牌,但你随时可能在巴黎的街头看到它。
甘南寻梦
Dechen在母亲的梦想里逐渐清晰了自己的方向,在祖先的土地上,带来可持续发展的活力,提供给自己的同胞们放牧之外的有尊严的就业选择。现在,Nortlha的建立,為单独仅靠放牧生活的牧民提供了稳定的工作岗位,其中70多名是女性。每一位员工都需要用6个月培养,付给他们公平的待遇,提供一日两餐,保证他们不会流失。一旦流失, 损失的不仅是人才,还有6个月的时间,太昂贵了。Norlha从来不开除员工,如果一个员工不适合染色的岗位,那就让他到其他岗位去试试,直到他找到自己喜欢又适合的工作为止。如果员工家里有事需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那么他的工作还会一直保留到他回来。所有员工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遇上客户紧急订货,需要加班,每人都有加班费;每人每年有一个月年假;工厂正在筹备一个让大家劳累一天后可以洗浴的地方;而女职工照顾不过来的孩子可以享受到托儿服务…… Dechen讨厌破坏环境,不断尝试环保工作,使用昂贵但是低污染的进口染料,每年宣传垃圾收集,制作了垃圾箱(虽然成效并不明显,工人们都把垃圾桶当储物桶用),每年带职工种树,并且希望开展更多环保活动保护当地草场和水土。但目前,评判这一切还为时过早。
Dechen的丈夫Yidam是这里的原住民,他们在这里相识。Yidam是一个帅气随和的藏族青年,英俊、魁梧,勤劳能干,不过他和这里的其他藏族人不同,除了节庆和让我们拍照时,他才会换上藏袍。平时他的穿着和城里朴实的普通的男青年没什么两样,穿登山鞋和户外装。以前他们夫妻租住在村里,后来他们自己盖了白房子。他们的屋子就坐落在作坊背后的山顶。Dechen从宜家买来了家具,布置了新家。这是一个新式的三口之家,还安装了抽水马桶和淋浴,在门口种植了花草,铺设了碎石。
员工自己可以当设计师和宣传片模特。工厂四周都是他们创作灵感的来源,天空、草原、格桑花,加上牦牛绒本身的灰色和褐色,都变成了产品上的美丽元素。
Yidam还在做一个户外旅行网站,她想在山坳里开发出一片适合搭帐篷度假的“世外桃源”,在开满格桑花的草原上为喜爱远足的旅客提供一个心灵的栖息之地。他理想地划出了一些区域:“这里是休闲区,这里是住宿区,这里是用餐区……”他站在原地,转动身体,手指着一片片区域。在大太阳下的Yidam绝对是招姑娘们喜爱的男人,我站了十多分钟,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快晒爆了,赶緊躲进了山下的屋檐下。
Yidam搭建的帐篷下,Dechen和母亲Kim各捧一个iPad悠闲地躺在座椅上,Yidam则和几位工人将沉重的建筑材料从下车点一块块搬运过来。 Dechen不时走过去与工人们一起参与商讨,或者一个人走向山顶,走在一片盛开的格桑花中沉思,或者坐在一块石头上凝望远方。这时,她的母亲Kim会走过去,安静地坐在她身旁,一句话不说。母亲不断来了又离开,而她却一直待在这里。
光线柔美的午后,一家四口盛装出门,Dechen带上了一条红色的围巾,而Kim则选了一条藏蓝色围巾。和着微风,他们向着蓝天白云下的草原牧区走去。一路欢歌笑语,他们3岁的女儿诺增卓玛兴奋极了,看到漫山遍野吃草的牦牛和羊群,好玩的她钻进父亲Yidam的藏袍里,像只袋鼠宝宝一样和妈妈、外婆玩捉迷藏。平常Dechen和丈夫没有太多时间陪伴她,诺增卓玛的玩伴也并不多,如果不是穿上裙子,我会一直觉得那是一个活泼调皮的男孩子。他们要是都在忙的时候,会把诺增交给村里的阿姨代管。诺增会说藏语和英语,但你问起她来,她只会对你笑,或者欢乐地跑开。Dechen说起,“这里没有幼儿园。我也不准备送诺增去周边读小学,我可以自己在家教她。等她长到十三四岁,我会送她去寄宿学校先培养她的独立性。小的时候我很怕自己学习不好,给过自己太多的压力。我很喜欢Yidam的家人,他们都很谦虚友善,很疼爱自己的孩子,不会给孩子任何压力,只要孩子们生活幸福就好。”
Kim和她的家人给当地人带来了从放牧生活向稳定生活转化的契机,减轻了当地牧民向城市的迁移,有助于减少过度放牧和荒漠化,更重要的是,这让他们过上了一种安稳幸福的生活。而且员工自己可以当设计师和宣传片模特。工厂四周都是他们创作灵感的来源,天空、草原、格桑花,加上牦牛绒本身的灰色和褐色,都变成了产品上的美丽元素。
所有这一切,都让他们真心觉得骄傲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