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满眼无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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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去年《中国新闻周刊》的春节特辑是“致十年”。一年过去了,发现这一年做的,跟当初对自己的期许——不见雨露、安于一隅云云完全背道而驰。据说愿望具有某种秘而不宣的性质,说出来就不灵验了,还真是。幸亏当时没敢说实话。
  今年的题目“致欲望”更加难办。倒不是担心暴露隐私,而是,怎么说呢,你发现你的人生已经进入了无私可曝的阶段。就像王朔说的——贼没了。
  王陽明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这大概代表了国人对于欲望从来就有的看法:一、欲望是一种外在于我们的异质,它像寄居蟹一样企图钳制我们的内心,需要时刻看紧门户就像年底防贼。二、欲望是个一般等价物,你交付得越彻底,人生就越圆满。一点欲望都没有,就封你个圣人当当。所以,中国人讲,圣人无欲。三、当然了,这很难。
  说到欲望,你第一反应是什么?别想,立刻马上脱口而出的。我猜八成会是情欲……这是不是一个误解呢?一点也不知道。
  所以,这两天在朋友圈里做了一个小调查——提到欲望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因为都是熟悉到一定程度、就是贸然问到欲望这样的问题也不至于尴尬的,所以选取的样本就局限得很,没有一点所谓严谨的学术性。回复的有作家、学者、教师、专业人士、企业管理人员、商人……但绝大部分还是我的同行——媒体人;年纪从二十多到五十多,但大多数都是我的同龄人;男女比例倒是很均衡,20:20。调查还是得出了一些意料之中和之外的结论:
  第一,有差不多一半比例的受访者一提欲望马上联想到的是性。哈!
  第二,排第二位的不是吃,而是……钱。有差不多四分之一的人提到欲望脑子里马上联想到的是钱,这里面竟然还包括外子。所以,看起来这是一个没什么道德风险的选项。
  第三,有10%的受访者把欲望与贪婪、下流等概念结合起来,认为欲望具有明确的负向涵义。值得注意的是,持此类看法的四位受访者中的三位,是男性。
  第四,其他关于欲望的联想还包括自由、得到、退休、海边、海鲜……串起来的余生看上去蛮佛系:退休得到自由的人生,就到海边吹吹风。
  第五,没人提到健康长寿。看来我的朋友圈还没有跨入老年时段,也有可能是潜意识里觉得欲望跟养生有那么点不搭界吧。

  提到性的20位受访者中,男性受访者除了直接说性,还会说色、床上戏、裸体女人,似乎更诉诸视觉和……娱乐场所;女性的表达则更加对象化,比如微启的唇,比如某支MV的男演员,比如思念,比如“得到一个人”。
  回答“思念”的女朋友,我知道她是崔永元疯狂的迷妹,就逗她:只是思念,不想干点啥?她说:真的没有,我是相信柏拉图式的爱情的。我心说:肯定是崔永元,没跑了……她接下来又说:“我早就不需要性了。我在心里给自己盖了座庙。”这话还真把我镇住了。
  我跟她说我也在心里盖了座庙,但是一盖好就有人住进去,搬出来一个又住进去一个。本来临时挂个单的过客,这下好,轰都轰不走了。所以说,在心里开发房地产,是个风险挺大的事。
  回答“得到一个人”的女朋友,我问她:哪个人?她说:就那个,还有哪个!……好了,又是一个盖房子的,产权还是别人的。
  每一个人的内心都有自己的秘密和隐痛。如果你觉得一个人没有,那只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而欲望,就是人生里铲不平的那道坎——坎不要多高,刚刚可以再一次绊倒你就好。
  我也问自己,一说到欲望,首先跳出来的是什么。说出来好笑,我现在最大的欲望,就是抓住欲望。任它是什么也好。就像小时候在日光下看小人书,趁着夜幕彻底吞没视线之前,抓紧再翻一页。
  听上去有点饥不择食的味道。人生到了某个阶段就是这样吧,不忍挥别,成了你后半辈子的主旋律。
  过去你知道,到头来你身边的所有东西都会离开,从痛恨之人到心爱之物;现在你知道,你身上所有的东西都会离开,从胶原蛋白到肾上腺素。这事你怎么想?能接受吗?接受不了怎么办?
  佛家讲诸漏皆苦。这个漏指情绪,而苦则有很严谨的外延:生老病死苦,求不得苦,厌憎会苦,爱别离苦。简单说,就是每个人的痛苦分别来源于这四样:我自己的、我得不到的、我得到了的以及即将失去的。我是一个特别怕离别的人,父亲过世快两年,到今天想起来,心里还是生龟剥壳般的痛。人到中年,每时每刻都在品尝离别。
  如今,要挥别自己的欲望了,看着它一样样离开。
  以前胃口特别好,一想起吃东西心情就无端地好起来。上大学时候,每周一一早上学,从刘家窑坐车到北太平庄,在前门换车的时候,为了一份两块鸡的套餐,在肯德基门口坐等十点钟开门而宁可旷课,而且并不是一两次,馋到这程度。现在,朋友一约吃饭就犯怵,要不咱干点儿别的吧,把时间浪费在吃饭上可惜了。
  还有占有欲。遇到现在的丈夫,那件事是我起的头,后来弄到两个人都净身出户,还欠了30万元外债。20年前的30万元,那时候房子3000元一平方米,30万元约等于一个四环边的三居室,约等于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那么多钱。没有住的地方,坐在五道口的马路牙子上,给他打气:“相信我,一定会给你一栋大房子。”也不是纯忽悠,我就是觉得我行。那时候色胆包天,豪情万丈,我是电我是光,我伸手就能够到天……所以,后来曾经一度,为了挣钱,我几乎成了供职的电视台工作量最大的员工,固定主持一个一周七播的节目、一个一周一播的节目,外加同时做这两档节目的制片人,每天晚上累到睡不着。就着小二吃一碗炸酱面,第二天早上又是一条好汉。现在再来一次,即便是乔治·克鲁尼要约我,也要问可不可以错开八点半到十点——那是我打太极拳的时间。
  你再不会在大雨的夜里,疯了似的跑去他住的地方,在他的窗前跳着脚狂喊他的名字,特么立即滚出来见我,要么死在你面前信不信;你再不会疑神疑鬼,魂不守舍;你再不会不顾一切地爱,一门心思只想跟全世界单挑,只为一个人和腔子里的那口气。那激情会瞬间毁了你,也让全世界的鲜花为你盛开。   今天的你变得心平气和,特别愿意姑息年轻人的冲动;你虽心怀艳羡却再也追不上那些有本事“再疯一把”的同龄人。你只想自律,不愿意折腾,沉静得就像一间腾退了家具的空屋子。你誤认为自己的定力在增强,其实也可能是欲望走了。它还会再回来吗?当然不会。年轻时你觉得欲望是主观的,你想它就来了;现在你知道,欲望是客观的,客观得就像你的前任,它偶尔会进入你的头脑,却绝不会再进入你的身体。
  欲望就像生活里的盐,放多了固然难以下咽,一点不加呢,活着就什么味道都没有了。但是吃盐最上瘾,你越吃越咸,口味越重。重到什么程度,来看刚刚过去的这一年。
  这一年,很多人为自己的欲望埋了单:刘强东为他的裤腰带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蒸发掉5%的股票市值之后,俞敏洪终于治愈了他的厌女症;同时付出代价的还有这两位当事人的后援团李国庆先生,为了一时的大嘴巴——“非婚外情,只是性,对老婆伤害低”——次日被老婆大人以一记当当官微劈手打了大嘴巴。
  不明白李先生为什么因为刘强东先生主演了一部A片而不是《致命诱惑》而替奶茶妹妹感到欢欣鼓舞,后者起码是正剧。估计李太太也没明白。你真的不能说这样的人是坏蛋,或者只是单纯的蠢。你只能感叹欲望不但会扭曲人的行止,更会扭曲人的判断。
  还有补税的明星们。动辄上亿,几个亿。都是坊间的流传,你弄不清真假,就像你数不清挂在每个流量小花身价上的零。你跟着小崔愤怒,也跟着404偃旗息鼓,直到马云爸爸禁不住感喟:中国明星在利益最大化方面的追求已经超过了商人……你才理解,为什么中国年代剧里的脸总是显得太干净,而意识太脏。
  然而这还远不是2018年欲望的全部。还有些令人悲伤的新闻。你从问题出发,却没法找到答案。
  每年的12月1日是世界艾滋病日。2018年媒体集中披露了这样一个尴尬的事实:老年人特别是老年男性的艾滋病发病率急速上升,2018年60岁以上老年人的艾滋病死亡人数是1.5万人,比前年提高了30%,更是十年前的30倍。记者来采访时,这些患艾滋病的老人无一例外感到没脸见人。这羞愧里有几个意思呢:这些大多生活在穷乡僻壤,因为每次几十块钱的嫖资太过寒酸而不好意思再奢求其他条件——比如69元包邮的25只装安全套,本来只要追加两块七毛钱就可以幸免的艾滋病老年人们,他们是因为自己不够检点的性行为,还是因为本应被抹杀然而仍然存在的些微欲望而对这个世界感到抱歉?他们错了吗?他们错在哪里?这是德行有亏,抑或根本就是人性的狼狈?
  看到这样的报道,心里只在想,果然啊,我们都是在凡间。
  (作者1993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2004年创办北京电视台《身边》栏目,担任制片人和主持人,深受观众欢迎。曾参与创办并主持《北京特快》 《微观视界》 《投资有理》等多档卫视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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