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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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忽端午至,心里思绪萦绕。端午,是老实憨厚的青年郎,温文简素。勤勤恳恳,桑田务农,在田间低头耕耘的男子,言辞贫乏,不事张扬。心里供奉着一方外人禁足的天地。有泥土的清香,有泥土的心气。耕耘着自己的一方生活,在生命里,活成无怨无悔的姿态。没有见过更远阔的天与地,但已然被生活打磨,氤氲成熟担当的心性。这是文字本身所具有的气质。
  胡兰成回忆端午节气,提到母亲把菖蒲“剪成像两股宝剑,用红纸黏在门上”,还吃雄黄酒,“把雄黄放在老酒里,浓浓的,各人呷一口,还用指头蘸了在小孩额上写个‘王’字。”这情景便似了汪曾祺《端午的鸭蛋》里的童年回忆。想来,这便是江南地区的旧俗。新奇可爱。仿佛提及端午,便不由自主联想到雄黄。却当真它是何方神圣,却是从来云里雾里,不知究竟庐山真面目的。雄黄酒,雄黄酒,想来是熬酒的物事。味道必定不怎么入口。苦的,涩的,热热辣辣的,叫人难受的。人难不难受不敢断言,蛇必定是不胜其扰的。看徐克电影《青蛇》,端午那一节,是一袭锦缎里的灰青处,淡淡压抑的,人不胜天的忧恐。小青病似“秋千索”,白素贞亦是懒散无神,风里飘荡,飘拂无力。眼神只剩一脉游丝了。也亏得两位绝世美人演得传神似入化境。观者亦似要懒下去,萎顿下去,“我醉欲眠卿且去”。每每看至白素贞明知凶险,依然饮鸩的决绝,便觉得唏嘘惨烈。同情里不是不含高佩。倒入莲花池里那半杯残酒,竟枯萎了半塘荷花,水起浮泡。令人咋舌。雄黄之利害,此处一笔写绝了。至此,更觉得雄黄为凶悍物,轻易不可碰。端午亦有斗草的趣致风俗。《红楼梦》里写女儿家们“采了些花草来,兜着坐在花草堆里斗草。”《牡丹亭》里亦有“闲煞女郎贪斗草”的句子。想来,一伙伙青春艳麗,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围在一处,语笑嫣然,斗草为乐,真是活色生香,令人心驰神往的良辰美景。
  然而,那终究是别人的端午。印象里的端午,仿佛是乏善可陈。并无书里美哉美哉描绘的“佩香囊”、“斗草”等情节。平凡乡间,赛龙舟亦罕见,挂菖蒲艾叶是有的,每每母亲觅来菖蒲艾叶,斜斜抵在窗框间,浑似一把剑,驱邪避恶,渐渐枯萎皱缩。少年时最不解它们去往何处。仿佛它自生自灭,化为空气。因从未曾见谁料理处置过。想来,多半是母亲取下只是因我未曾发觉。但那亦与我仿佛天远地远的,并无亲切。惟有端午时的吃食,是我真真实实,心向往之,回忆一遍都是一遍的安慰的东西。淳朴农民关注吃食仿佛更为经心。果真是“民以食为天”。太太高深莫测,委婉曲折他们不见得多爱,而切身体己,落实到饮食穿衣,才为人喜爱,这是平凡农民最朴素的欲求。不过,家家节气应景照例吃粽子,粽子的名目亦是林林总总,花样繁多的。而我,总嫌它甜得怪腻人,要黏住喉舌似的,不常吃。反倒是舅母亲手捏制的“月亮饺子”为我所好。
  曾经,端午有舅母亲手制月亮饺子。美丽的名字。这名字亦不知本来如此,还是我取其形意,自编自创的。总之长久以来,一直都是这样记挂着,惦念着,端午来时,脑海里便萦绕不去的是这几个字。如包饺子似,先得将面粉揉搓拿捏成弯月形,最要紧细致处是边廓有密密匝匝花边,此处最讲究手工,每一花边如指尖掐出那一纹,不能太粗,亦不能太细,如平面生涟漪,一分一分,匀匀称称才算功德圆满。非得一双巧手不可。稍不慎,功败垂成。没了精致的外观,吃来便少了几分兴味。为此,彼时吃来,颇含着几分不忍,咬下去,仿佛生生毁了艺术品似的。内里裹着芝麻,分外甜。甜里绵绵密密的香,香得入骨入心里去,牙齿都要一粒粒化下去。
  而这种如丝如缕的甜,终究是难以为继了。前几年,舅母因病去世。记得在舅母的遗体前,我与表姐以及舅母的母亲一同守护,彼此泣不成声。惊诧于舅母的瘦弱,从所未有的,且一分分瘦下去,无形的瘦下去。真正的送别,其实世间并没有,恍然间,不及执手想看泪眼,“轻舟已过万重山”了,“雪上空留马行处”了,只独对一抹苍凉背影了,告知你,追不及的,不必追了,各自珍重吧。风烛残年的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嘴里嚎啕念叨着从前的旧事,人到一定境界,满满当当的,全是旧人旧事,再无更多。那是平生泪水淌的最多的一回。分毫不能止。有对死亡的哀恐,有对表姐的惋惜,同情,有对老人的感动,还有对舅母的眷恋。舅母并非热言热语明媚亲切那种妇人,但每每我到外婆家,无论何时,她都会立即煮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添上些精细的伴食,佐料。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吃食,却因着那一份亲切的人情味,那一点竭尽其力的体贴,叫人此刻想来,都是感怀不已。舅母的温柔不是言语堆砌,浮光掠影的温柔,而是落到实处的温柔,是亲力亲为,不假他人手、望你饱暖的温柔。去年清明,特意赶回家替外婆与舅母的墓地前插上几支花。以告平生的慰藉。身边至亲的人,是一天天老迈下去,一天天渐行渐远,有生之年,我们不该贪求更多。多相守一时一刻,都是时光的馈赠。
  后来,每到端午节,总不忘对朋友炫耀几分似的介绍“月亮饺子”,但他们无不永久是一幅不可名状、不知所云的表情,想必这回忆是真只属于我自己的了,“不足为外人道也”。———原来是这样的心境。此后的岁月里,亦有人言语送来月亮饺子,我婉拒了。我深知,即便是同样的小吃,亦捏不出舅母手里那样精致的样子,即便有那样的好样子,亦不再是记忆里那股甜丝如沁的味道了。平白地便有了“曾经沧海”的无奈了。她亲手巧制的月亮饺子,在我回忆里,永远香气缭绕。
  这是我流年印象里的端午,是我的长长久久,朝朝暮暮。
  选自“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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