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串乡人

来源 :少年文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hnkfxndz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串,有走动意。《康熙字典》里其中一层意思即为:与贯通。用这样一个字来形容那些游走在故乡乡下的生意人,真是再合适不过。
  串乡人,是文雅的叫法了。在我的家乡,人们大都直呼其为串乡的。“串乡的,过来锔锔俺家这只碗。”“串乡的,小山羊毛,收不?”串乡人分多种,有做小买卖的,也有手艺人。印象最深的,要数卖小鸡小鸭的。
  每年春天,河水还凉着,卖小鸡小鸭的就来了。是一个汉子,骑一辆车,车后身对称挑着两只竹筐,一只是鸡筐,一只是鸭筐。汉子的吆喝声很特别,极富特色。远远地,不用听吆喝的是什么,光听调子就知道是卖小鸡小鸭的来了。他是这样吆喝的:
  “卖小——鸡了号,卖小鸭。”
  前半句拉了一个极长的音,吊足了人的胃口。后半句却一字一脆,显得利索多了。好听吗?好听!要的就是这个反差。
  我的祖母曾经给我讲过一件我父亲小时候的事。那时他才十多岁。也是一个春天,父亲一个人,蹲在大门外面玩。一抬头,看见卖小鸡小鸭的汉子,推着车朝这边走过来。吆喝。
  “卖小——”
  “——家里来坐坐吧。”父亲故意学着大人老成的样子搭话。
  那汉子正拉着长音,赶紧摆摆手。
  “——不了不了——鸡了号。”
  嘿,这长音带搭话,一口气下来,竟然没断。
  祖母说的时候,我没觉得怎样。后来她绘声绘色地学出来,我笑了好几天。人都是有童年的。大人也是。
  除了卖小鸡小鸭的,故乡还有换盘子换碗的串乡人。说是换盘子换碗,其实什么杂碎都换。怎么换呢?就是你有什么用破了的铁锅,磕了豁口儿的饭碗,不亮的灯泡,给他,他都要。然后换给你崭新的瓷盘子瓷碗、崭新的暖瓶胆等等。这当然不是一换一,两个破碗能换一个新的就不错了。换,这种古老的习俗在我们那里一直存在。就是近些年,夏天,村子里来了卖西瓜的,人们还可以提着新收的麦子去换西瓜,而不用花钱。
  因此,麦收时节,大人在地里看见拾麦穗的小孩儿,总会说,小家伙儿真行,拾了麦,夏天好换西瓜。
  我记得换盘子换碗的人,是因为他自行车后面的筐里总是堆着许多银色的瓶胆和花花绿绿的暖瓶皮。这些东西始终在过去的岁月里久久发光,使我长长莫忘。
  故乡,还有磨刀的匠人。这类人也是流动作业,来回游荡。磨刀人的吆喝和卖小鸡小鸭的差不多,都是靠雄浑的中气顶出一个长音。
  “磨剪子了——喝,锵菜刀。”所不同的是,长音一过,后一个“锵”字必须要喊出铿锵的气势。从耳朵上就给人以一种菜刀和刀石撞在一起的烈感。就像一朵朵火花,在你的耳根边上炸开。啪!啪!
  这活儿,就冲这吆喝,也只有五大三粗的汉子能干得了。
  磨刀人总是随身带着一条长板凳,板凳一头捆着磨轮和刀石。听见有人唤他了,便快走几步,将板凳从肩上卸下来,放到主家门前。家里的妇人将用钝的刀子、剪子找出来,再端一盆清水。磨刀人坐在板凳另一头,俯下身子,撩一把水冲冲刀石,淋淋刀刃,这就磨了起来。“嚓嚓”“嚓嚓”。声音很脆,像冬天里断开的河面。一条闪着白光的冰缝,呼呼地,一路开裂,游进你的耳朵里。
  我曾经仔细看过磨刀人的手,上面有许多小口子,都是些老疤。不是他们的能耐不到家,而是“窝窝头吃多了难免噎嗓子”。这种营生,刀尖儿上寻钱,来不得半点儿马虎。一个走神,得,见红。村里来了别的串乡人,我们都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乱嚷乱叫。唯独磨刀匠,干起活儿来,哪个孩子要是敢捣乱,硬往刀跟前凑,大人准保一个巴掌就呼了下来。“小兔崽子,当心爪子!”
  送走磨刀人,又来了剃头师傅。我的记忆中,从小到大,我们村子只来过这一位剃头师傅。大概他们也是有范围的,你管哪片,我管哪片。要不然,来过一位,又来一位。新割的地里冒不出庄稼,刚剃的脑袋长不出头发。
  费师傅很守时,每月初五六一准儿来。因为头发长长了实在是不能等人。他一来,支了车子,从村子东头一直推到西头,留下一片露着青头皮的脑袋,他管哪的脑袋。
  他的技術真不见得有多好,能理的发型也有限,可挡不住既省事又省钱。他有一把老式的铁推子,连电都不用,拿起来就能理。这种推子哪儿都好,可就是一样,要是赶上刀片不快呀,夹头发!嘶,这个疼呀!
  老费已经有几年不来串乡了。有的老人一理发,还是会想起他,“唔,那时候……”
  串乡人和串乡人也不一样。有的一个月能见一次,有的一年也见不了一两回的。来得少的一来村子,老人小孩儿就得都围上去,为瞧个新鲜。
  有年冬天,我记得很清楚,是腌过腊八蒜之后,村里来了一个男人。穿得也不怎么光鲜,可一打听,嘿,是个收古董的。他是从别的村子转过来的。大家看看他收来的东西,有矛头,还是铁矛头,说是闹义和拳的时候留下的;有瓷盅,薄得透亮儿;有裂了璺的花瓶;还有镇尺,写大字用的……倒是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个男人在我们村子磨蹭了一个下午,什么也没收着。真是不好意思,俺们村是“狗肉上不了席面”。等他走了,人们谈论。有人说,有好几年没见着干这个的了。也有的说,这是骗人的,净弄些不值钱的东西。表面上是收古董的,哄你把家里的好东西拿给他看。到了晚上,叫来同伙儿,哼,翻了墙头,就全给顺走啦。
  收古董的人走了,他是不是骗子,谁也不知道了。
  干零活儿的串乡人,是最苦的,说白了就是有把子力气的农民,没什么手艺,靠给别人干点零碎活儿挣钱。跟别的串乡人不一样,他们来了,连吆喝都不吆喝,只知道傻傻地扛着一把铁锨和一把大镢,等人来叫。铁锨就是木锹。大镢呢,也是一种农具,像锄头,却比锄头沉,适合刨树根啊,掘河冰啊,干大力气活儿。
  干零活儿的串乡人中,也有女人。粗胳膊大腰身,和男人一样。
  也不用问,只要看见这样的人,就准知道是干零活儿的。他们给人一种特殊的感觉,像牛,沉默、憨实、不惜力气。细活儿他们全干不了,但是甭管什么粗活儿,只要有,他们就干。垒个矮墙,挖个树坑,盖个厕所,搭个棚子。不是活儿来对口他们,而是他们去就妥活儿。反正力气留着,也没用。
  他们都是很乐观的。干活儿,唱个小曲儿,和主家插科打诨。中午,管一顿饭,树底下就能睡觉。下午接着干。晚上结了工钱,道声“得罪”,扛起家伙就走了。
  “富贵于我何有哉”“乐夫天命复奚疑”。他们懂这些诗吗?我想是懂的,而且懂得比写诗的人还要透彻!
  曾经,还有收鹅毛鸭子毛的串乡人、捆扫帚疙瘩的串乡人。现在,全没喽。故乡的串乡人哟,离开我们的村子,一点点远走了,连个影子都没留下。没人提起他们了,也用不着了。农村,也网购了,用淘宝,这叫村淘。变了,变了。不过,也有没变的。以前,我小的时候,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换盘子换碗的串乡人收了那么些破盆破碗有什么用。现在,我还是没明白呀。那个车背上带着许多花花绿绿暖瓶皮的串乡人,最后去了哪里呢?
  嗐,这个世界上,有好多事情,本来就是稀里糊涂的。
  发稿/沙群
其他文献
1  五岁的阿禾收到了政府发来的包裹。那是一个巨大的箱子,沉甸甸的,需要两个快递员才抬得进房间里。  阿禾爸妈感激地送快递员出门,准备回到房间想想该怎么对待这个新来的包裹。阿禾却已经吭哧吭哧地拆开了这个箱子。现在立在房间里的是一个比阿禾高很多的少年,金色头发,白皙皮肤,闭着眼睛,没有半点生气。  从外观上来说,他真的很像一个人。但他只是一个机器而已。  2090年的世界,早已走向了人工智能时代。有
期刊
听爸爸说,家里那头母猪昨天晚上生了四只猪仔,兴奋的我一大早就跑出去看。  “一、二、三、四、五!咦,五只小猪?”  我站在猪圈边,揉了揉惺忪睡眼,又数了一遍,确定是五只粉嘟嘟的小猪。怎么凭空多了一只出来?  “嘿,小孩,帮我个忙!”有个声音从那堆小猪里发出来。  谁在说话?我被吓了一跳,身子一晃,差点跌进猪圈里。  我竖起耳朵,瞪大眼睛,四下张望。村子里鸡鸣狗吠炊烟袅袅,我确定没有小伙伴在和我开玩
期刊
看我的体形,应该知道我就是一个吃货。  现在世界越来越小,季节越来越没有界限,能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多,能吃到的东西也越来越五花八门。  记得母亲生病住院的时候,不听医生的安排,不肯吃东西,照例和我又吵了起来。我提高声音怒气冲冲地问她这不吃那不吃到底想吃什么。她的声音就更高地喊:“你爸做的饭没油、没盐、腥得要命,还是糊糊!难吃得不能下咽。”  “那你想吃什么?你说个能吃的我给你弄来。”  母亲知道医生
期刊
苜蓿菜好吃!  每年春天,我都要到大街上,寻找卖苜蓿菜的农家女,买上一大包,回家洗净用开水一焯,油炝了凉拌吃。这道菜柔嫩中带着清香,极为爽口,有一股接地气的味道。这种味道是春天的味道,是家乡的味道。  苜蓿其实并不是给人吃的,它是牲口最主要的饲料。现在人吃苜蓿,需要开春后刚刚露出地面的苜蓿芽,采撷回去作为一种绿色无污染的食品,喂养一下经常大鱼大肉的肠胃。牲口吃苜蓿,却没有人那样的福气,必须等苜蓿长
期刊
你要像小时候一样无所畏惧、勇敢和坚强,做个进击的周莉莉。  【1】  我摸了摸没有吃午餐却依然圆滚滚的肚皮,在纸上泄气地乱写:周莉莉好想死。  同桌陈伊探头来看,被我一个胳膊肘捅回去。不过他眼观六路,已经浮夸地狼嚎起来:“啊,胖子周又要寻短见了。”  四周一片哄笑,霎时投来许多或友善的或伪善的目光,像各种无法揣测的外语。我如瓮中之鳖般低下头去,顺便狠狠跺了陈伊几脚。  晚自习结束,我走在回家路上。
期刊
背景:目前研究认为:c-fos作为伤害性痛觉传导的标志物可广泛地应用于痛觉传导通路的探索及痛觉调制的研究。同时,作为与c-fos共同起作用的即刻早期基因c-jun及其它即刻早期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