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迟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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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江远,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沈迟说这话的时候,南京刚刚入夏,晚风开始变得温热,鼓楼公园的老树下能听得到阵阵蝉鸣。
  江远手里的香槟玫瑰娇艳欲滴。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承认,就看见眼前的少女歪了歪脑袋,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比玫瑰还要夺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早就是路嘉铭的了。”
  江远的喉头一紧。
  “开玩笑的啦。”沈迟急匆匆地跳下礼堂的台阶,只留给他一个轻巧的背影,“路嘉铭该上场了,我先走了!”
  厚重的暗红色幕布缓缓拉开,镁光灯打在舞台中央的位置,路嘉铭西装笔挺,倚着一把价值不菲的大提琴,他的手腕一提,再轻巧地落下,收放之间,悠扬的旋律便飞了出来。
  那一年他们刚刚十八岁,未来的一切尚不可知。在毕业典礼上的悠扬琴声中,江远的第一次告白失败了。
  02
  周五下午,CBD的写字楼里人心浮动,大家都惦记着该怎么过周末,唯有君合的办公大楼是个例外,键盘声此起彼伏,律师们敲出的每个字都价值不菲。
  “沈迟,江律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同事一句话便把神游的沈迟拉回现实,又是江律,她不耐地皱了皱眉,垂头丧气地敲开了办公室的玻璃门。
  “沈迟,你都实习多久了,怎么还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江远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屏幕,“连事务所的名字都能打错,我是带教律师,可不是校对编辑……”
  江远这个人,念书时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一道题目帮同学讲六遍都不觉得烦,但到了工作上,不知怎么回事就变了张脸。
  若是放在往常,沈迟多半会低头认错,再乖乖地回去改错别字。可是,那天天气热,她刚刚从社区做完法律援助回来,被太阳晒得头晕,脑子一短路便脱口而出道:“我要辞职。”
  话一出口,沈迟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她面前的江远倒是神情自若:“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要辞职?这可不像我认识的沈迟。”
  仗着他们是老同学,沈迟在江远面前一贯随意。她随手拉了把椅子,坐进去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认识的沈迟,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认识的沈迟啊,能为了喜欢的人和事奋不顾身,哪怕暂时听不到回声,也可以一直坚持下去。”
  江远的声音很轻,然而,沈迟却听得鼻头发酸。他话中的指向性实在太过明显:她喜欢路嘉铭,是整个念华中学都知道的事。当初她一路追着他,甚至不远万里跑去了美国,一度还成为轰动学校的大新闻。
  “你说得倒是好听,什么‘为了喜欢的人奋不顾身’,大家不都把我当成恋爱脑的傻子看吗?”沈迟抬头直愣愣地看向江远,“你知道吗?路嘉铭回国了。”
  “知道。”他不光知道路嘉銘回国了,他还知道沈迟这一天心神不宁的就是为了这件事。
  江远低着头整理桌面上的文件,故意不去看沈迟。他停顿了几秒钟,一直到面前的人坐不住了,才开口补充道:“我约了他吃饭,带上你一起。”
  “那太好啦!”沈迟忍不住在胸前拍了一下手,眼睛亮得像装满了星星,“我就知道江律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不用我开口就知道我想讲什么。”
  看着沈迟离开时欢天喜地的模样,江远心底有什么东西逐渐融化。沈迟夸他聪明,这话不算恭维。他本科念的是国内最好的法学专业,还没毕业就通过了法考,同龄人至多做到初级律师的位子,如沈迟这样还在实习的也大有人在,唯有他拔尖,履历写出来优秀得吓人,被律所的大合伙人钦点去带实习生。只是,比起“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他更是一个了解沈迟的人。路嘉铭回国,他第一时间约他吃饭,因为知道沈迟想见他,却又不好意思开口,他便甘愿来做这个吃力又不讨好的中间人。
  03
  夜晚十点的火锅店灯火通明,食客们聊天谈笑的声音比沸腾着的铜锅还要热闹。江远原本定了家意大利餐厅,旧情人重逢,气氛总还是浪漫点的好。然而,路嘉铭偏说自己多年未归,惦记的就是这一口地道的中餐,执意选了这家藏在小巷深处的成都火锅。
  火锅店热闹,沈迟却沉默。她缩在角落里夹菜、吃菜,江远几次挑起话头活跃气氛,她都不怎么接腔,平日里喝醉了要见路嘉铭的是她,如今“近乡情怯”的人也是她。
  “我要结婚了,婚礼就定在九月。”
  路嘉铭忽然丢出这么一句话,餐桌上平和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了。江远那句“恭喜”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沈迟便抢先问道:“和谁啊?”
  路嘉铭把手机屏幕转向她,壁纸是个女孩的照片。
  沈迟匆匆扫了一眼,眼睛没她大、鼻梁没她挺,但是,路嘉铭提起对方时的语气却格外宠溺:“我们是在唐人街认识的,那会儿她站在路边和人吵架,偏偏又争不过人家,自己先委屈得哭了,实在是不让人省心……”
  火锅店开了二十多年,是南京城里最地道的川渝风味,但那顿晚餐沈迟吃得食不知味。她酒量浅,江远一时没看住,她就用几杯果酒把自己灌醉了。
  三人分别时沈迟眼里噙着泪,委屈巴巴地在路嘉铭肩膀上推了一把:“你真是……当初说自己不喜欢被束缚,现在倒是上赶着结婚了。”
  路嘉铭没正面回应她,只是对着江远苦笑:“她就交给你了。”
  江远点头,扶着沈迟往车上走。他刚把她安置在副驾驶座上,就听见小姑娘自己嘟囔了一句:“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江远俯身为沈迟系上安全带,又耐心地拿了抽纸给她擦泪。
  盛夏的晚风撩人,车窗外面嘈杂一片,江远坐在驾驶座上,低声问了自己一句:“是啊,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04
  他们三个的渊源,应该要从十六岁的时候说起。沈迟、江远、路嘉铭,这三个名字是念华中学响当当的招牌。
  江远和路嘉铭出名是因为成绩太好,即便是在念华这样的省重点高中,他们也永远霸占着年级第一、二名。两个人的分数咬得很紧,你追我赶地甩出第三名二十几分的差距。   而沈迟出名,则是因为她偏科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谁都知道,文科班的沈迟是个数学白痴,文综题目不管出得多么刁钻,她的卷面永远都是最漂亮的,至于数学,她自己也不记得她究竟拿过多少次的不及格。
  “沈迟,真应该把你送去理科的尖子班,让你好好接受一下数学魔鬼训练。人家路嘉铭和江远,最近又拿了奥数比赛的一等奖……”
  班主任再一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沈迟,沈迟面上“嗯嗯嗯”地点头敷衍,心里却忍不住反驳:“路嘉铭那脑子,哪里是我能赶得上的?”
  为了印证这个观点,放学回家的路上她特意求證了当事人:“路嘉铭,你的数学到底是怎么学的?”
  “没怎么学,就是底子好。”
  “那……你能教教我吗?”沈迟眨巴着眼睛,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但谁都看得出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能。”路嘉铭拒绝得干脆利落,“你脑子太笨了,我只是数学学得好,又不能创造医学奇迹。”他一边说着,顺手在沈迟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你!”
  沈迟吃痛,刚要跳起来打他,他笑眯眯地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乖,不疼了啊。”
  这一下轻轻柔柔的,一下哄得沈迟没了脾气。说话间他们便到了路嘉铭家的别墅门口。
  “走了啊!”他挥手同沈迟和江远告别,校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双肩包也不肯好好背。若是被教导主任看到了,一定会点名批评他,偏偏沈迟最喜欢这幅不羁的样子。
  路嘉铭从球场上下来,撩起短袖下摆擦汗的场景,她恨不能拍张照片裱起来。
  “他可比流川枫帅多了。”沈迟不止一次这么说。
  路嘉铭走后只剩下她和江远两人,他们三个住在同一个别墅区,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什么都是最好的。沈迟闷头踢着小路上一颗松动了的鹅卵石,脑子里还在回味路嘉铭方才落在她额头上的手。
  “你要是想学数学的话,我也可以教你。”江远忽然讲了这么一句,言下之意是自己并不比路嘉铭差。
  “啊?”沈迟一时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后她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对数学没兴趣。再说了,我和你们这些天才不在一个世界,你教了我也学不会。”
  说完她便和江远告了别,蹦蹦跳跳地往自己家走。江远拉着背包的带子站在原地,一直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方才离开。那一年他们十六岁,落日挂在天边,晚霞灿烂得把整个天幕都烧成了赤红色。江远要等到很多年后才能明白,人们为何总爱用夕阳来形容遗憾。
  05
  按照传统,每年十月的时候念华中学都会举办一场篮球赛。路嘉铭和江远打的都是中锋,两个人又恰好被分在不同的队伍。冤家路窄,他们在成绩上你追我赶,比赛分数也照样咬得很紧,打完半场下来,看得人人都捏着一把汗。
  沈迟坐在观众席上给路嘉铭加油,生怕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一张小脸都喊得涨红了。身旁的同学打趣她:“这么拼命地给路嘉铭加油,一会儿结束了他又不会给你买奶茶。我看还是支持十三班的江远比较好,我觉得他更有潜力……”
  “谁说的!你懂不懂篮球啊?路嘉铭绝对是全场最佳。”
  一听到路嘉铭和江远的名字,周围的女孩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讨论谁更厉害。她们对篮球不甚了解,只不过是外行看热闹而已。话题渐渐偏离,从“哪一支队伍会赢”转向了“路嘉铭和江远谁更受欢迎”,大部分人都支持江远,倒不是单单因为他篮球打得好,而是“路嘉铭太高调了,谁都不放在眼里,还是江远更温柔。”
  几个小女孩争来争去,最终也没有什么定论。沈迟坚定不移地站在路嘉铭这边,一副狂热粉丝的模样。同学在边上逗她:“可惜呀,我那天在办公室听到路嘉铭和老师讨论留学的事情,以后你们天各一方,恐怕连见面都很难了。”
  “那有什么难的?路嘉铭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最终,篮球赛在江远漂亮的三分球里画上了句号。观众席上欢声一片,路嘉铭的队伍输了。球场上胜败都是常事,他坦然地走过去拍了拍江远的肩膀,倒是沈迟委屈巴巴的,仿佛输掉的人是自己。
  大家都以为,沈迟那句“路嘉铭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不过是个玩笑,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抱着一本雅思词汇认认真真地啃,又十分积极地去参加国际竞赛。
  江远曾在美国做过几年交换生,沈迟便缠着他一起练口语。那时他们在念高三,江远立志考国内的法学院,他自己明明也忙,却还是抽出时间来陪她练习。
  他们搬着两把椅子坐到落地窗前,随机选一个话题开始聊天。江远耐心地纠正沈迟的发音,又仔细地教她该怎么连读,怎么区分英音和美音。窗外的景色似乎每天都在变,四月的时候栀子花开了,五月的时候鸢尾香气撩人,到了六月,石榴花艳丽的好像要一直开到天边。
  还没等到石榴成熟的时节,江远就被人大的法律系录取了,沈迟也拿了好几所学校的offer(录取通知书)。鼓楼公园响起阵阵蝉鸣的时候,她收到了江远送来的香槟玫瑰,江远并没有提起“喜欢”这两个字,她也粗神经地忽略了玫瑰的花语。为了能和路嘉铭读同一个学校,她放弃了自己喜欢的专业,转而选择了不怎么擅长的金融系。
  06
  十八岁的沈迟并不知道,喜欢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它不像雅思考试一样,只要努力就可以拿到成绩。
  路嘉铭长得帅,行事又向来高调,无论走到哪里都很惹眼。他有意躲着沈迟,却跑去别的女孩那里献殷勤,只一个学期,女朋友便换了三轮。
  沈迟在教室门口堵他,气呼呼地问他为什么要拒绝她的邀约:“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你那些女朋友?”
  路嘉铭见躲不过,便只好对沈迟讲了实话:“你哪里都很好,只是我不喜欢而已。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同学,总不能为了满足你的心愿就骗你吧?”
  “你!”沈迟眼睛里噙着点泪光,“这些话你从前怎么不说呢?”
  “从前我也不知道你真的喜欢我呀,”路嘉铭无奈地叹了口气,拿出纸巾递给她,“沈迟,你知道的,我和班上每个女生的关系都很好。”   沈迟默默地擦了一把鼻涕,的确是这样的,路嘉铭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聚会上闹起来的时候,他管谁都叫宝贝,也给过所有人毫无保留的拥抱。
  被路嘉铭拒绝后,沈迟一直浑浑噩噩的。念高中时她学不好数学,上了大学后面对着金融统计、证券投资更是头疼。老教授直言,以她目前的成绩很可能毕不了业。留学生的圈子不大,其中也不乏念华的校友,一来二去,连高中老师都知道了她的近况。
  在念华这样的百年名校里,沈迟一度被当成反面教材。老师苦口婆心地劝大家,千万不要为了某一个人而故意漏掉一道题目,也不要因为所谓的喜欢就去选不适合自己的专业。
  “沈迟学姐就是典型的例子”。
  那天江远恰好也在学校,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来给学弟学妹们传授经验。学校的本意是让他鼓励大家好好学习,然而,听完老师说沈迟“不务正业”,他想都没想就站起来反驳:“不是这样的。”
  “我不提倡大家故意放弃考试,也不鼓励你们轻易选择以后的专业,但是,我想澄清的是,沈迟学姐并不是一个不务正业的人,至少在我心里不是。”
  面对着礼堂里一排排的后辈,江远认真地道:“为了喜欢的人或事作出牺牲,是一件很勇敢的事。沈迟学姐只是不那么幸运,没有遇到双向奔赴的喜欢,但是,她的真心和勇气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台下的少年少女似懂非懂地鼓掌,江远的鼻子莫名地酸了一下,他参加过公开辩论赛,做过优秀学生代表,那天是唯一一次在众人面前失态。
  07
  借着旅行的名义,江远从首都机场飞到了加州。彼時沈迟尚未从阴影里走出来,她不肯见人,也不怎么说话,每天裹着睡袍窝在沙发里,像只安静的松鼠。
  江远去公寓看她,一见面她便懒懒地道:“你要是来劝我想开点的话,最好现在就回去。”
  “我是来给你改善伙食的。”江远冷不丁从身后拎出两大袋食材,“不是我说,加州的中餐实在是看不过眼。”
  沈迟侧身放他进去,自己仍旧窝进角落发呆。江远从iPad(平板电脑)里调出《何以笙箫默》,弯腰放在她面前:“喏,这部剧在国内蛮火的,你没事的话可以看一下。”
  做了两天的厨师兼保洁后,江远总算听到沈迟主动开口对他讲话:“哎,你们法学院的男生,都像何以琛这么帅吗?”
  “怎么可能,”江远心里偷笑,面上却故意憋着,“我们法学院的学生可比何以琛帅多了。演员嘛,只是徒有其表,但我们可都是真材实料的。”
  “自恋。”沈迟嗤笑一声。
  江远拿了个抱枕坐到她身边:“其实,法律比电视剧里拍得更有意思……”
  他凭着印象讲了几个有趣的案例和法条,沈迟听得入神,满脸羡慕地道:“如果我当初没念金融,选了法学就好了。”
  “我可以教你啊。”江远一副认真的模样,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你如果真的喜欢,研究生时也可以转攻法学。”
  法学也好、文学也好,无论什么专业都好,他只希望沈迟明白,她的人生不止于此,她值得更好的一切。
  沈迟瞪大了眼睛,满脸的犹疑。隔行如隔山,更何况是法律这样专业性极强的领域。
  “沈迟,我念的是国内最好的法本。”江远的语气总是让人感到莫名的心安,“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你要相信,我是可以教会你的。”
  直到江远把教授课件和人大的公开课资源打包发过来,沈迟才确定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这些都是一些基础的内容,你可以先了解一下,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问我,我看到了就会回复。”
  隔着千万重山水和十二个小时的时差,江远给沈迟发送了一条这样的信息。
  沈迟的鼻子莫名地酸了一下,她多少知道旧日的老师和同学是怎么在背后奚落她的,大家都说她把一手好牌打烂了,只有江远,唯有江远,相信她的人生不会止步于此。
  08
  一开始,沈迟只是把那些课程当作业余的调剂,她断断续续地看了三个月,才真正发现其中的乐趣。
  江远的确是个很好的老师,耐心且脾气好,经常夸沈迟很有天赋。沈迟原本就是个机灵的人,只是在金融学院被教授批评得有了心里阴影,在江远的鼓励式教学下,她倒真的学出了点成绩。
  大三的暑假,江远飞到加州来看她。他的公寓就租在沈迟隔壁,两个人天天结伴去图书馆。他把自己的笔记拿给沈迟,又事无巨细地把知识点掰开揉碎了讲给她听。
  加州的阳光永远那样好,蛋黄似的夕阳照进来,书桌上温柔一片。沈迟学得累了便撑着脑袋看江远,他鼻子生得挺拔,睫毛短而浓密,侧面的轮廓起伏有致。沈迟忽而想起念书时同学们都说江远很有江直树的神韵,她便学着剧里的台词道:“江同学你好,我是F班的袁湘琴,我想你并不认识我,但我对你很了解喔……”
  “我对你也很了解的。”
  江远偏过头,沈迟正对上少年漆黑的眼睛。他没说假话,对于沈迟,他实在是了解得不能再近一步了。
  小到她喜欢念华东门那家糖炒栗子,偏爱果茶胜于奶茶;大到她虽然数学成绩不好,但对于平面几何很有天赋;甚至于她最适合的发展方向是诉讼律师这点,江远也比沈迟本人要先意识到。
  他这话说得认真,沈迟倒没由来地躲闪了一下。她日日和江远出双入对,被同学看到了难免以为他们是情侣。好几个人都满脸暧昧地冲着江远问:“boyfriend(男朋友)?”
  江远只是沉默,微笑着把眼光投向沈迟。
  沈迟反驳过几次,后来也懒得再去纠正。而此刻,夕阳照在江远脸上,仿佛给他笼上一层橘黄的薄纱。面对着晒过无数次的太阳、见过无数次的面庞,沈迟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她晃晃头,把江直树赶出自己的脑海,掩饰一般问道:“今天有个案例我不是很明白。”
  沈迟一直记得,她收到伯克利法学院offer的那天是加州难得的雨天。空气里泛着潮湿的水汽,邮箱“叮咚”响了一声,看清楚内容的瞬间她激动得差点叫出来。   那天江远刚好也在加州,他陪着导师来参加讲座,手机正处于全天静音的状态。沈迟打不通他的电话,干脆冒着雨去开讲座的大厦下面等他。
  阴天的加州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江远刚走出大厅便看见了沈迟,她周身都落满了毛毛的细雨,沾了水后又擦干的头发毛茸茸的,像只落了水的小猫。
  “江远!”还没待江远反应过来,沈迟就已经扑进了他怀里,兴冲冲地向他展示邮件界面,“我真的拿到伯克利的offer了!”
  江远被她扑得往后退了两步,定睛看清手机屏幕后,他伸手拍拍沈迟的脑袋:“你看,我说得没错吧,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江远的导师对沈迟笑道:“从前怎么没听说江远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你也帮我劝劝他,我是很想让他留在学校念我的研究生的,可惜他自己非要进律所……”
  沈迟高兴得过了头,脸颊红扑扑的,也忘记了澄清,只是傻呵呵地笑着。
  江远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给沈迟披,沈迟上下打量他一番:“江同学,你穿西装倒是很帅嘛。”
  江远推推自己的金丝眼镜,故意问她:“穿别的就不帅吗?”
  “也帅——穿什么都帅。”沈迟无奈地拖长声音,在江远的胸口拍了一下。
  那天江远分外高兴,他自己也讲不清是为了沈迟拿到offer还是别的什么。
  他们相识多年,方才那一个拥抱便是最亲密的时刻了。
  09
  顺利毕业之后,沈迟回到了南京。彼时江远已经在事务所做到了中年级律师的位子,他帮着沈迟改简历,又和她一起模拟面试,她作为实习生入职君合的那天,他主动提出要做她的带教律师。
  在整个律所里,江律是最严格又最温柔的带教,牵扯到案子的时候他严肃得一丝不苟,沈迟完不成任务的时候他却也肯陪着她加班。
  有同事觉出他们走得近,在背后酸溜溜地道:“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就是有优待。”
  “说不定是某个大律的关系户呢?”
  这话传到江远耳朵里,他倒也不生气,只是当面对着那同事道;“沈迟的确是‘关系户’,要是她的简历写得再仔细一点,你就知道我们的关系能一直追溯到高一。”
  后来,路嘉铭要结婚的消息传到沈迟耳朵里,小姑娘委屈得不得了,连着一周都没在律所露面。江远替她走了请假的流程,又带着她喜欢的糖炒栗子和芋泥蛋糕去公寓看她。
  沈迟抱着自己的膝盖发呆,江远在厨房调火锅的锅底,热腾腾的番茄浓汤端上桌来,沈迟吃第一口便哭了。哭完她又开始对着江远傻笑:“我哭起来很丑是不是?为什么你好像永远都不会伤心一样?”
  不是的。江远在心里默默地反驳。
  他有许多个伤心的时刻,只是沈迟从来都不知道。十八岁她拒绝他的玫瑰的时候;二十岁她把自己的学业生活搞得一团糟的时候;二十四岁,她拿到顶尖律所的实习,却因为路嘉铭而开口向他提辞职的时候……每一个这样的时刻,他都恨不得自己能幻化成路嘉铭的模样,他从来都是被人羡慕的对象,但到了沈迟这里,他却只有羡慕别人的份。
  修复了一周之后,沈迟的生活又开始恢复如初。江远倾尽全力在带她,她自己也聪明,她成了同期实习生中最早转正的那个,也是第一个开始独立处理案子的。
  头一回开庭的时候沈迟害怕,江远便在旁听席上陪她。他还在学校时便常参加模拟法庭,自己也已经打过许多次的诉讼官司,然而,唯独那一回,他没有上场,手心却冒了许多汗。沈迟发挥得很好,字字句句都抓住要害,只有他看得出她的手腕一直在抖。
  那一年沈迟二十六岁,很多时候她都能独当一面,但不知怎么回事,在江远眼里她好像永远都是那个答不出数学题,眨巴着眼睛向她求助的小孩。
  10
  而后就这样过了几年,沈迟和江远配合得越发默契,成了君合最受瞩目的两位金童玉女,多年来关于他们的绯闻不断,但他们一直都是独身。
  闺密不解地问沈迟:“迟迟,你对路嘉铭,就这么一往情深吗?”
  “当然不是了。”
  沈迟没有嘴硬。她不是从前的懵懂少女,也早已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爱上的不是路嘉铭,而是少女对爱的幻想,以及爱而不得之后的不甘心。
  “那江远呢?”闺密又接着发问。
  “江远,”沈迟在心里兜了几个来回,方才缓缓说道,“江远是很好很好的……挚友。”
  她难得用这么文绉绉的词,闺密被逗笑了:“听说李老师最近忙着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江远,那女孩儿好像是在银行工作的……”
  “江远才不会喜欢这种女生呢。”沈迟急匆匆地打断她。
  “那江远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沈迟又犹豫了。江远从来喜怒不形于色,有一回他们约着去吃湘菜,她不怕死地点了中辣,直至看到江远才吃了两口嘴巴便红了一圈,她才知道他原来是不能吃辣的。从前她拉着他吃过那么多次火锅,也不知道他怎么有耐心陪着。
  沈迟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答案,但鬼使神差地,她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江远喜欢的,会是我这样的女生吗?”
  后来,那句“江远才不会喜欢这种女生”兜兜转转地传到了江远本人那里。他那么在意别人面子的一个人,那回却破天荒地答了一句“沈迟说得对”。
  沈迟一副得意的表情:“我就说我猜得很准吧。”
  南京的雨季来临时,沈迟收到了江远发来的信息:“晚上一起去吃饭?我有事情对你说。”
  他们的办公室只隔著一面玻璃墙,江远也极少会用这么正式的措辞,沈迟忽而觉得有些紧张,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
  江远选了从前他们常去的意大利餐厅,三十八层,坐在落地窗边可以看见整条秦淮河。露台上栽着法国玫瑰和各色的天竺葵,江远一向熟知沈迟喜欢哪道前菜,偏爱哪个甜点。
  他没由来地开始叙旧,一路从高中讲起,那么多小事他竟然事无巨细地都记得。沈迟笑得前仰后合的,忽而听见他说:“沈迟,你知道律所最近在开辟新的业务板块,我大概要去美国待一阵子了。”   “一阵子……是多久?”
  “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八年的。”
  “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是徐律推荐的,他算是我进律所后的恩师吧,我没理由拒绝他。”
  “恩。”沈迟囫囵应了一声,眼眶里却已经含着泪了。江远见她哭过许多次,然而,那一次的心境却不似从前。
  他的航班在三天后起飞,沈迟来机场送他,他见她犹犹豫豫地总想问些什么,便特意在登机前多停留了一会儿。那天是雨季里少见的大晴天,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晒得人眼皮都有些发烫。
  南航的商务舱是江远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律师的工作忙,他总是要往各地出差。沈迟每次都为他接风洗尘,自然,她出差的时候他也会做同样的事,算起来,他们一起待在机场的时间也不算少。她总苦着张脸:“飞了这么多地方,每次都是工作,没一次是为了自己。”
  “那今年年假一起去看极光好了。”
  他这样和她约定。
  飞机刚开始颠簸的时候,江远并没有在意,发生空难的概率是四百七十万分之一,他想自己总不会那么幸运。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空姐的播报乱了阵脚,机舱里响起大人小孩的尖叫,他偏头看了一眼舷窗,天空湛蓝如洗,浮着一大片洁白的流云。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飞机在向下坠落,闭上眼前他想,还好,碰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沈迟。
  11
  一直到很多年后,沈遲成了别人口中的沈律,一席红裙乌发,被业界的人称作“温柔刀”。
  某天午休的时候她路过茶水间,听到有实习生在里面偷偷抹眼泪。
  沈迟走过去问她怎么了,小姑娘委屈巴巴地讲了两句,说任务完不成,觉得自己比别人差。
  沈迟拍拍她的肩膀:“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说完她自己也愣了片刻,想起很多年前对她说这话的人。那一年去机场送他,她犹犹豫豫的,还是赶在登机前开口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喜欢你这样女孩。”对方答得没有片刻犹疑。
  他站在阳光里头对着她笑,眉眼一如少年。她的思绪一下被拉回到好多年前。那时候她拿了伯克利的offer,高兴得直扑进他怀里。加州的雨天难得,连灰蒙蒙的空气都显得珍贵了起来。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们这一生,只值得这一个拥抱。
  她欠他一句“对不起”,一句“谢谢你”,还有一句“我也喜欢你”。
  往后她还会遇见很多个阴天,却再也没有冒雨见他一面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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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能太过圆满,求而不得未必是遗憾。”  ——《自渡》陈粒  唐宁跟我说她要减肥的时候,我驚呆了,但不是因为减肥这件事,而是她要减肥的原因。  我跟唐宁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十六岁之后我就没怎么再长过个,但她像坐火箭一样,径直窜到了一米七。  不仅如此,她的体重也跟着过了一百七十斤。  从小到大,减肥这件事对唐宁来说就像攀上珠穆朗玛峰一样艰难,她如今却为了一个男生跟我说她要减肥。  那个男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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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爱招蚊子的體质是一种什么体验呢?  电蚊香没啥用,喷花露水也没啥用,一晚上面对蚊子嗡嗡的攻势,放弃抵抗的我只能早上起来数数一夜的“战果”,然后在每个蚊子包上掐个“十”字,以示尊重。从小到大,给蚊子包掐“十”字的季节性爱好一直改不掉,特别是手边没有别的止痒工具时,掐“十”字的止痒方法尤其好使,我还一度幼稚地认为掐“十”字的痛和蚊子包的痒就这样负负得正,抵消了呢。  有几个小可爱跟我一样爱给蚊子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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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使用互联网的时候,我不太能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觉得那些说什么都很有道理的人一定是特别厉害的人,便草草关注了些还算有兴趣的领域。  其中有一位翻译家特别可爱,偶尔他会说到自己过去翻译上遇到的困境和身体上的痛苦,但也只寥寥几句。  更多的时候,他与我们分享他翻译的思路和家中的藏书,常常翻译很多有趣的谚语、俗语、成语,还会将社交软件当成聊天工具用。  如果不说,谁也不知道他已耄耋之年,时常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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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九洗完澡出来,看见那两只朝着她张牙舞爪的龙虾,随手拎上来一只,左右看了看,然后拿起手机拍了一张,再给秦漠发了过去 :“用新宠龙虾召唤一下队友秦大神。”  照片是薄九侧着身子拍的,她自己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照片发出去的时候,那上面还能隐约看见她那件松松垮垮的睡衣,还有露出来的锁骨。  秦漠滑开手机,瞥了一眼那张照片,视线从少年精致白皙的锁骨上一扫而过,目光一顿,皱着好看的眉头回过去一句话:“以后别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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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句:苏杳明白了,他可以对世上所有事物都报以最温柔的态度,唯独在拒绝她的爱意时,他是冷漠的。  楔子  回国后,苏杳就淋了一场大雨,最后倒在了路边。被路人送进医院后,那人给最近联系人打了一个电话,只是那个电话最终叫来的是苏杳的哥哥的苏灿。  七月底的夜,晚风有些凉,雨也冽,她就站在楼底下等,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傅征会来见自己一面,但这侥幸已然幻灭。  清醒后的苏杳有些恍惚,面对苏灿的质问置若罔闻,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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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粮食具有多重属性,既是人类生存必需品,也是特殊性商品,同时又是影响一国安全与稳定的重要物资。粮食安全是确保国家安全的题中应有之义。粮食安全问题在世界各国都受到极大重视。新时代新形势下我国党和国家领导人对粮食事业做出了很多新的论断,习总书记指出要“确保国家粮食安全,把中国人的饭碗牢牢端在自己手中”,李克强总理也提出“要守住管好天下粮仓”。粮食安全涉及到粮食生产、粮食流通、粮食储备,粮食监管,粮食应急等方方面面,涉及农业、粮食、水利、国土等多个部门,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性工程。如何保障
1.  工业风与浓郁文艺气息杂糅的纺织谷,是喷漆发烧友钟情的墙壁涂鸦圣地之一。暮夏的热风纵情穿过纺织谷,大片大片的夏花如雨滴一般洋洋洒洒落入无人问津的院墻里。  白色瓦墙上,卡通版鳄鱼不爱洗澡,红色喷漆不断描摹着它口中的火球形状,随时喷向不远处落荒而逃的一只小小白兔。  就差最后几笔,这一幅耗时两三天的墙壁涂鸦便大功告成。  可是就在下一秒,四周原本寂静无人的空旷地带忽而传来一阵骚乱,少年如墨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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