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凝:我的本质是个作家

来源 :中华儿女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qinxiaogang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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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著名女作家铁凝当官了!官至部级领导——中国作家协会主席,且还是中央候补委员,然而面对记者,她坦诚言道:无论职务有何变化,她本质上仍然只是个作家……
  对铁凝作品及人品的仰望由来已久。在自然、亲近、善解人意的“铁主席”面前,我愿意亲切地称她“铁凝姐”,而她更愿意以作家的本色面对访问。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她的作品每一次都不同凡响,听她讲文学及文学带给她不同的挑战与欢乐之后,我找到了答案。
  月明:2006年你的长篇小说《笨花》以冀中平原一个叫笨花的小村庄为背景,截取了从清末民初到抗日战争近50年的历史画面,塑造了90多个人物。你在很多场合讲,《笨花》是你迄今为止的长篇小说中,最具分量、最具有挑战性的一部。
  铁凝:前提是对我而言。故事本身不是当代中国故事,涉及的年代近50年,这样的跨度对我这样一个作家已经构成挑战。还有人物,我从前的小说里人物谈不上众多,而在《笨花》里出场的有90多位。以往我的作品以女性主人公居多。这一次,男人走到了前台,重要人物都是男性,这些都构成了挑战。而且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任何书写历史都是为了观照当代,为什么我要在今天写《笨花》?这也是挑战。
  月明:这种挑战里包不包括你前期查资料研读历史、去将要写在书中的某些场景、细节的地方考察的储备?
  铁凝:你说得对。我书中涉及的人物背景就是生活在中国近代史被称为乱世的年代。在最紧要混乱的关头,一群普通的中国人保持了他们作为中国人的尊严。我需要掌握大量的史料,还要有对历史的筛选、回味、掂量和我自己对它的理解。这个本身要花费时间,去走访一些地方,甚至为一个似乎不重要的细节,我也愿意去。涉及到上海吴淞口,主人公向喜曾经有过不长时间任官职军职的地方,一带而过也可以,但我要站在当今的吴淞口,要感受一下,我觉得能在那里看到历史。包括听人大量讲述也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它是间接生活的获取。
  月明:听人讲述时你以记者的身份出现吗?
  铁凝:(笑)倒是没有。我的原籍河北赵县,老家已经没至亲了,但有乡亲,我是以一个河北人的后代回到这个村子的,不是记者身份,这样会有一种亲缘关系。他们讲的事情会跟一个记者讲的不同,很多讲述是在他们不经意间。他们的语言、生活、讲话方式会形成一个包围圈,营养你的精神,你的心灵的某些部分,会对你未来的写作有积极的意义。
  月明:《笨花》出版后,有来自方方面面的点评,有人说你的这部小说像《清明上河图》。我想是指人物、历史、市井风俗,包括缓缓展开故事的那种画面感,您认同这样的对比吗?
  铁凝:我觉得这样的对比实在对我是个太高的褒奖。确实也有评论家和读者说它是冀中生活的风情画卷。生活中的风情是我历来的一个追求,特别是在这样一个长篇小说里。虽然它大的背景是一个风云史,但我的笔力更多放在乱世背景下一群最普通人的世俗生活,他们的世俗的烟火里巨大的精神空间。我试图写了人情,写最凡俗的人过日子,不倦的过日子的中国人的不败的韧性。写了人情的大美。我希望像旧时妇女纳鞋底子一样,一针一线都不能少。这个意义上讲,我尽心了。但是不是能达到像《清明上河图》那样的境界,我还是不敢当。
  月明:读这部小说,像在读旧小说,有种章回小说的味道。不像是今天的人写历史,倒像是和他们活在同一时代的人在娓娓道来。阅读的感受很融入。90多个人物有轻重,能看出你笔力侧重的地方。你在写每一部小说时对你笔下的人物会有偏爱,这部作品中,你偏爱谁?
  铁凝:90多个人有的充其量也就一句话,有的人也仅仅有几次出场。我偏爱的人有那么几位吧,首先向喜,还有他的发妻同艾,向喜的儿子向文成。西贝家的梅阁,后来她信基督教了,命运的结局很惨,包括共产党县长尹率真,这个人物我也特别喜欢,他是充满人情味儿的,他一下能融入到老百姓的家长里短。次要人物比如笨花村的普通村民瞎话、走动儿等。还有这样一个系列,作为文学人物我喜欢,向桂,小袄子,她后来当了汉奸。他们是很复杂的文学人物。
  月明:我特别注意到你在书中给这些人物取的名字,比如:小袄子、取灯、糖担儿、大粪牛、瞎话。汪曾祺先生曾经在一篇文章里谈到这些农村农民生活,大意说语言表述必须非常贴切,用文绉绉的书生语汇,读者马上游离。你在下笔时是否也很在意他们的说话方式、语言运用,包括人物名字与人物的吻合度?
  铁凝:坦白地跟你说,很在意。你提到的瞎话、取灯,还有一个女性小袄子的母亲大花瓣,好像信口而来,其实很费周折,是自己用了心的。从名字上可以看出一部作品的整体气象。我在取一个名字时,会考虑整部作品风格是不是能融入进去。名字不能怪异,要朴素、上口、明确、不含糊。
  


  月明:你的文字有一种质朴的力量,单从书名就能有所感受,细捋一遍,《哦,香雪》《没有纽扣的红衬衫》《孕妇和牛》《永远有多远》《玫瑰门》《棉花垛》……《笨花》。你给我一种坚守的印象,你任何时候都不考虑在市场上制造耸人听闻的卖点。像《笨花》,似乎可以用更花哨的书名取代,但你不那么做,为什么?
  铁凝:你这番话我应该看作是你对我的褒奖吧(笑)。取书名是要用心的。像我们刚才提到的人物群像的名字也如此。书名和人物一样也要符合这本书的气象。不能三心二意、左顾右盼,不应该哗众取宠,因为即使哗众也很难取宠。读者是不可欺骗的,现在文学不在社会的中心、最焦点位置,但读者越来越成熟,文学没有近道可抄,取书名抄近道也会弄巧成拙,在这方面笨一点也不是件坏事。
  月明:很多作家在写作时会随着人物命运的悲喜而悲喜,你会在创作中沉浸投入到不能自拔吗?
  铁凝:会的(笑)。都说文学是形象思维,实际形象里本身就有逻辑,要不就乱套了。所以理智和情感的融合、互补是非常重要的。一气呵成的一个章节,有情感的冲动成分,因为过了这段,再寻找那种激情也许就不会再生。因而一气呵成对一个作家一章章写下去是非常重要的。但理性会告诉你有时要割爱。在我的写作中也出现过这种情况,特别是在长篇小说的写作中,也有过这种失败。完全靠你情感的驱使和你内心最好的出发点想要达到的那种境界是有很大差距的。但你在写时不自知,这种时候你就看出了写作是很艰难的一件事。到现在我觉得越写越难。
  月明:我听说写《玫瑰门》,当时你已经写了6万多字了,还是又推翻了重写。
  铁凝:是的,你从哪听说的这件事的(笑)?我因为是第一次写长篇小说,完全没有经历过,我对要创造的女主人公的原型有种怨愤的心情或者不愉快、不喜欢的情感,去写了最初的6万字。后来发现跟我预想的、期待的完全不符合,把这个人写成了一个夸张的、漫画式的人物,所幸的是我发现了这一点,就毁掉重写。我找到了一个出路:怎么看待这个从18岁到80岁的北京市民,她作为文学 人物在中国特别的背景下内心的复杂。我要表达的是她性格的多面,而不仅仅依靠写作者个人对文学原型的一种怨愤。
  月明:《孕妇和牛》这篇小说是你多年前到一个县里挂职时写的,对吗?
  铁凝:1991年去,1992年写出来。但当时并不是为了寻找一个具体故事。只要你用心生活,诚实地生活而不是为写作而临时搜集材料,总归这段生活会对你当下或以后的写作实践有帮助的。《孕妇和牛》就是这样。
  月明:汪曾祺先生曾经写过“铁凝印象”,我后来发现他还有篇对《孕妇和牛》散文式的点评。也说到不喜欢人们惯用的形容你语言风格的“清新”二字,他认为你的小说除了可以用吴语里的“糯”字形容,还“俊得少有”。你给《笨花》叙述限定了8个字:结实,简朴、准确、温润。“温润”让我联想到了“糯”,它们中间似乎有很重要的关联。
  铁凝:你的这份心意也很“糯”(笑),最近还很少人给我这个对比,我现在还很遗憾,一直就觉得汪老好像没有离开我们。他这么可亲可近的老人,在他活着的时候,我并没机会来讨论这个“糯”,但我想他也竭力想告诉我那个“糯”的滋味儿是什么(笑)。没有人请他写评论,他是有感而发的,我今天读起来也很感动。我想其实是一个文学前辈对我的一个激励吧。他说“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又多用了8个字来形容——“细腻、柔软而有弹性”。所以我们还是放在心里体味吧(笑),我没有达到这个境界。一个作家对语言的锤炼不是几部小说能解决的,对作家是一个终身的磨砺,我愿意去努力。
  月明:从诗意细腻的《哦,香雪》到犀利表现女性命运的《玫瑰门》《大浴女》,再到展现你驾驭历史题材大家气魄的《笨花》,我能不断感受你情感的变化,写作的变化,作品的变化,对社会的深层理解,对人性更加包容的认识,包括对从前知识结构的推翻,对历史的全新的个性的思考。
  铁凝:应该是这样。希望自己不断进步的作家,我想她应该有勇气不断打倒自己。在生活中能够非常敏锐地发现生活中的很多变化,这应该说是一个优秀作家必备的品质。我希望有这个追求,但我远远还谈不上那么优秀,可能在这种心情的驱使下我的作品是会有变化的,比如《哦,香雪》到《玫瑰门》就完全不一样了。读者一直是两派,一种是希望你变的,一种是不希望你变。我强调变的那一面的重要性,这是对作家而言。一个作家能够在千变万化的生活的变幻中,坚守住某些不变的东西,也是不容易的,也是智慧的。可能你会看到我的作品一直在变化,但我有一个不变的“核”:对生活对人生永远的体贴、理解和爱。这个当然也会通过一些让你不愉快的故事和一些惨烈的场景来体现,正所谓我们有时会描写失望,那时因为我们对生活还抱有特别强烈的希望。
  月明:对你而言,深入扎实的生活和积累是不是第一位的?
  铁凝:你用的“扎实”这个词我一直非常赞赏。我一直这样要求自己,扎实地生活,诚实地写作。对一个写作的人,这个很简单的两句话,但要真正达到是不容易的。也许你写作的经历有多久,这两句话就要伴你多久。
  月明:作家应该怎样关注和把握现实?
  铁凝:首先有一个出发点是不要回避现实,能够非常敏锐地把握一个时代的情绪或时代的脉动,应该是所有希望自己能够写得更好的当代中国作家的共同追求。你的文学的心跳怎么能够和时代、国家的发展、民族的进步非常真切地融合起来,这是一个很美好的理想,但同时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我觉得还是从最深切地贴近生活,贴近实际,贴近最广大的读者和群众的心做起。
  月明:身为中国作协主席,责任重大,喜爱你的读者包括我会担心,你是否还有充足的时间保证写出好作品?
  铁凝:这有一个观念的问题,就是我应该牢记,我不管有什么样的身份,我的本质还是一个作家。记住了这个根本,其他的事我相信会容易一些,我也相信会尽力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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