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了家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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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暑假,当同学们急着收拾行李回家的时候,我订了一张去沈阳的车票。很多年了,都是如此。学校放假的时候,同学们都争先恐后地回家,我却不知道该去哪儿,只能去姐姐那里。
  到达沈阳的时候,是七月末了。两个月的时间,总不能一直闲着。恰好姐姐所工作的宾馆招人,我很顺利地成了那里的收银员。而桂姨,便是这家宾馆里的打扫工人。
  桂姨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安静的。终年“暗无天日”的工作,让她的皮肤显得异常白皙,只是她脸上长满了雀斑,像是印证着岁月留下的痕迹。一张憔悴的脸,还有一双时常呆滞微眯的眼睛,让人一见她就觉得她似乎经历过什么。
  我每天需要上十二小时的班,除了早、中、晚拖三遍大堂的地板以外,便是轻松地坐在收银台收银、登记。桂姨是一个不爱与别人说话的女人,总是默默地干着自己的工作:打扫房间、擦地、洗床单。洗衣房就在收银台后面的楼梯间里,每天我都会看见她在里面来来回回地搓洗,伴随着洗衣机的嗡嗡声,还有她叹气、拧水、放盆子的声音。
  每天都有刺鼻的消毒液的味道从洗衣间飘出来,我从小就受不了这股味道,所以每每她洗床单的时候,我总用手捂着鼻子。桂姨却很从容,她像在家洗衣服一样,若无其事地揉搓洗涤。经她的手洗出来的床单,在阳光下白得刺眼。
  后来,一次吃饭时,做饭的阿姨问桂姨闻不闻得惯消毒液的味道,她淡淡地说:“洗床单洗了六年,早已失去嗅觉了,什么也闻不到的。”
  平时我与桂姨之间的对话很少,只是有客人退房的时候,我告诉她一声,她就去打扫。相比之下,我与做饭的阿姨说话就比较多。刚开始,我以为桂姨是不好惹的,而做饭的阿姨是热情洋溢的。因为吃饭的时候,做饭的阿姨总嫌我吃得太少,让我多吃些菜,平时也对我特别地关心和照顾。而桂姨对我,总是一句话也没有。
  做饭的阿姨是本地人,说话声音洪亮,每天都笑呵呵的,东家长、李家短,跟谁都能聊两句。桂姨则来自乡下,衣着朴素,不爱说话,一直到我暑假结束要走,也没跟我聊过几句。


  我真正知道桂姨是个热心肠的女人,是第二年的寒假。和往常一样,同学们都背上行囊回家了,我则又踏上了北上的列车。自从父母离异之后,我便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无枝可依,只能四处流离。
  因为是春运,我没有买到座票,硬是在火车上站了一夜。凌晨3点到宾馆的时候,我实在累得不行了,姐姐给我找了间空房,我躺下便睡着了。第二天早晨我醒得很早,其实我是害怕老板来了责怪姐姐,说她随便让我在客房休息。
  我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见桂姨在对面的房间里打扫卫生,便弱弱地喊了声“桂姨”。
  “你来了。”她溫和地说,“怎么现在就起了?再睡一会儿,我先收拾别的房间。”
  “不睡了,睡好了……”我受宠若惊地回答她。
  这算是我跟桂姨的第一次正式对话,让我觉得她其实不难讲话。
  后来,姐姐告诉我,其实桂姨人挺好的,只是不爱说话。姐姐还告诉我,做饭阿姨并不是我看到的那样好,让我以后少与她说话。
  从那以后我便发现了,事情真如姐姐说的那样。做饭阿姨觉得自己是城里人,即使来给人家做饭也还是矜贵的,她与桂姨的谈话中处处透着鄙夷。
  有一回吃饭时,做饭阿姨询问桂姨:“据说你们农村人用大锅做米饭,好吃吗?”桂姨笑着说:“好吃得很,蒸出来的米饭,香喷喷的。”她像是真的闻见了米饭的香味一样,用力狠吸了一口气。
  做饭阿姨则撇着嘴说:“你说你们农村人是不是傻,先兑一大锅水,等米快熟的时候,又把米汤盛出来,真是不嫌费劲。”桂姨则平静地解释:“以前农村人吃不上饭,就会把多了的米汤盛出来分给大家喝。现在日子好了,但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做法,改不了了。”
  桂姨是真的改不了,每次吃饭就数她吃得最干净,就算是剩饭、冷馒头、糊成一坨的面条,她也会吃,不让倒掉。于是,做饭的阿姨每次都端着剩饭剩菜先问问桂姨吃不吃,待她说不吃后再倒掉。桂姨每天消耗的体力多,所以尽管吃得很多,但还是精瘦。
  一天下午,有个人打电话到前台来,说是找桂姨。桂姨问我是谁,我说:“不知道,是个男人。”那个电话她接了很久,从她的口气里我听出来,这个打电话的人应该是桂姨的前任。他可能做过对不起桂姨的事情,如今知道桂姨在这里工作,要见她一面。桂姨一口回绝了,说是那么多年过去了,见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就是那天下午,桂姨忙完手上的活儿,在我身边坐下来,开始与我促膝长谈。
  她说刚才给她打电话的那个人是她的初恋。她跟初恋好的时候才十六岁,什么都不懂。他们分分合合地好了三次并且同居了,可在准备结婚的时候,那个人却撇下她跑了。桂姨说她那个时候还小,因失了身子,回家便疯了,整天像个精神病人一样,特别害怕。我问桂姨那人现在结婚了没有,她说已结了婚都有孩子了,她自己也有孩子了,这些事情都过去了,见面也没有用。她还劝我以后找对象要慎重,得找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
  那个时候,我觉得桂姨很伟大,即使她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一个终年在小宾馆里暗无天日地洗着床单的女工人。


  桂姨有一个4岁的女儿,跟她长得很像,通透的白,细瘦伶仃。桂姨的丈夫偶尔会带孩子来找妈妈,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能看见桂姨平日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喜色。当我看见她牵着小女儿的手走出宾馆的大门的时候,我觉得那一刻她是最幸福的。
  桂姨的丈夫也是当地人,他们一家跟婆婆同住。听做饭的阿姨说,桂姨与她婆婆的关系不是很好,而她的女儿也是不大喜欢桂姨的。做饭的阿姨和桂姨住在同一栋楼,桂姨在六楼,她在四楼。
  据做饭的阿姨说,桂姨的女儿之所以不喜欢桂姨,是因为嫌弃桂姨抠门,总不给她买好吃的;孩子喜欢奶奶,因为奶奶总带着她买好吃好喝的。这些话是做饭的阿姨当着桂姨和我的面说的,当时桂姨什么都没有说,默不作声地吃完饭,又去忙了。   也是那个时候,我开始隐隐讨厌起做饭阿姨来。她的刻薄不止针对桂姨,还有我。比如她知道我来回坐火车,总劝我买卧铺,我开始以为是她怕我遭罪,后来才知道,她是瞧不起我买坐票;还有每次说到我在北京上大学的时候,她便啧啧地说我上的学校不是好大学,她儿子当年上的才是名牌大学。这些总让我很生气,以致不愿再跟她说话。桂姨倒是很平静,对做饭阿姨说的一切都很坦然。
  第一次看见桂姨哭,是我寒假最后一次上夜班的时候。那天天还蒙蒙亮,桂姨便来了。来了之后她就躲进洗衣间里,也不出来问我有没有要打扫的房间。后来伴随着洗衣机的“嗡嗡”声,我听见桂姨“嘤嘤”的抽泣声。又过了一会儿,她从洗衣间出来了,问我有没有要打扫的房间,我抬头便看见了她哭红的双眼,但我什么也没问。
  回到学校后,我曾几次听姐姐说到桂姨。她说桂姨与她越发的好了,下雪天的时候,总替她拖地、擦地。我知道桂姨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一定都是默默地,跟平时一样,不作声响。


  又一年暑假到来,我再见到桂姨的时候,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睛更往眼眶里凹了,皱纹也比冬天的时候多了很多。她依旧面无表情地跟我打招呼:“你来了。”这个时候,我与她也有些熟悉了,她忙完手上的活儿的时候,就坐在我旁边看报纸,看新送来的杂志,一看便是一个多小时。
  大概是8月初,桂姨和她婆婆又吵架了。那天我值夜班,白天在补觉,一直到傍晚醒来才知道。听她们说,桂姨要住在宾馆了,和我们住在一起,因为她跟婆婆吵架被赶出来了。
  晚上吃完饭,就我和她两个人在前台里面坐着时,我问她为什么会吵架。她说其实都是一点小事,不值得闹成这样。
  原来,是因为孩子病了吃药的事情。桂姨坚持要给孩子把药吃完,一是嫌扔了浪费了,二是能让孩子的病去根。婆婆見孩子好了,就是不让给喂药。桂姨就趁婆婆出去打麻将的空,把药给孩子吃了,老太太回家后知道了便闹起来。一开始桂姨也没说话,一直听婆婆骂,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顶了嘴。结果婆婆闹得更凶了,丈夫也打了她,婆婆让她滚出这个家,她这才住进了宾馆。
  我劝她不要住在宾馆,回家和丈夫婆婆好好说说,都是为了孩子好,不至于闹成这样。桂姨便向我诉起苦来,说这些年来自己受的欺负与委屈。她说婆婆看她什么都不顺眼,孩子也不让带,连孩子的衣服也不让她洗,却又嫌弃她懒。桂姨娘家来了亲戚,他们也不让住家里,就算过年的时候桂姨的妈妈来这住几天,也被她婆婆挤兑到宾馆来住了。
  我问她:“那孩子呢?”她说自从孩子出生她就没有带过,一直都在这里工作赚钱。说到这些的时候,我看见她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静静地陪她坐着。我想,等她的女儿长大了,一定会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从而爱她、尊敬她的。
  忽然,桂姨向我询问上大学一年要花多少钱。她嘀咕着说,再过十几年自己的孩子就能上大学了,不知道能不能攒够学费。我跟她说还早呢,她幽幽地说:“不早了,那个时候我都老了,赚不了钱了。”
  那天晚上,桂姨跟我和姐姐住进了一个房间。住进来之前,桂姨把四周的墙壁都用白纸糊上了,床单也是白色的,枕头、被子都很整洁。她从仓库里搬来了一个不用的橱柜,自己做了根横梁,把我们的衣服都挂了上去,还给我们房间的地板铺上了地毯(其实是她洗干净的一块旧窗帘)。整个小屋突然焕然一新了,我高兴地跟姐姐说:“还是结了婚的女人会持家呀!”


  后来的每个晚上,桂姨下了班便出去找兼职,只是找来找去都没有合适的。一眨眼,二十天过去了,桂姨的丈夫没有来找她,孩子也没有来找她。她每天依旧默默地在洗衣房里洗床单,只是经常走神,有时候还站在窗口发呆。
  再后来,我回北京上学去了。我走之前,桂姨已经找到了一份兼职,给一家人打扫房间,一星期两天。但是,我不知道后来桂姨的丈夫有没有来接她回去,她是不是一直在那间屋子里住着。我甚至不敢问姐姐关于桂姨的情况,因为,我怕桂姨跟我一样成了没有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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