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界有一种广泛流行的观点,认为康德道义论与幸福论和功利论的对立,就是非目的论和目的论的对立;道义论似乎就是反目的论,或至少是非目的论;人们也往往把幸福论和功利论叫目的论伦理学。但康德道义论也是一种特殊的目的论,即理性目的论;康德道义论和目的论的区别不是非目的论和目的论的区别,而是两种不同类型的目的论的对立和区别。规定意志的既可能是理性也可能是感性欲望。但理性在规定意志的时候,也会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纯粹实践理性在规定意志;另一种是工具理性在规定意志。当理性做工具性使用时,表面上是理性在规定意志,但实质上,它是帮助感性欲望在规定意志。所以,康德认为只有不依赖任何经验条件,独立于各种感性欲望和爱好的纯粹实践理性才是意志唯一的规定根据。而且,在最终的意义上,纯粹实践理性对意志的规定也具有优先性。如果工具理性对意志的规定具有唯一性和优先性的话,纯粹实践理性就会从属于工具理性,那就会隐藏一个取消纯粹实践理性的风险。因此,康德坚决反对工具理性的扩张。虽然他在一定范围里面允许理性做工具性使用,但理性的工具性使用要以理性的目标性使用为限制条件;而定言命令的人是目的公式可能道出了这个限制条件,在不违背理性是目的的前提下,允许理性做工具性使用。这样,就有两类目的论:一类是感性目的论,一类是理性目的论。幸福论和功利论是感性目的论,它们从感性欲望引申出道德原则,把幸福作为目的;把幸福作为目的就意味着把感性欲望当做目的,因为感性欲望的满足是幸福;感性的目的具有相对性。而康德道义论是理性目的论,是从纯粹实践理性本身引申出道德原则,把纯粹实践理性作目的;理性目的是通向尊严和崇高的;理性目的具有绝对性,并且统摄所有感性的目的;纯粹实践理性是崇高和尊严的基础。因此,幸福论和功利论是把幸福当作目的的一种目的论,道义论是把纯粹实践理性当作目的一种特殊的目的论。康德道义论分为狭义道义论和广义道义论,狭义道义论称为道德学,广义道义论称为智慧学,或者至善论。如果要对康德道义论以及道德法则,即定言命令进行考察,就有必要先对与之密切相关的义务和责任等基本概念进行梳理。义务是针对行为而言的,义务就是相对于一个道德法则,你的行为是与它相关的,受到它的约束,被它命令。而责任是针对该行为与定言命令的要求之间受定言命令约束的必然关系,这个约束性就是责任。义务是责任的质料,二者关系非常密切。法权义务只要求行为合乎道德法则,不考虑行为动机是否出于感性的目的;而德性义务则不仅要求行为合乎道德法则,而且,还要求在展开行动的时候,内心要敬重道德法则。康德确实反对严格的目的论,反对幸福论。因为他站在理性主义,或形式主义立场,贬低和拒斥质料的实践原则,认同形式的实践原则;反对将质料的实践原则作为意志的规定根据,主张把形式的实践原则作为意志的规定根据。此时康德狭义道义论即道德学被看成是反对质料伦理学的形式主义伦理学,在此意义上,康德道德学和幸福论目的论伦理学之间的对抗是非目的论与目的论之间的对抗。但康德这个所谓的形式的实践原则可能隐藏着另外一个特殊的质料,即理性的目的。也就是说,这个反感性质料的理性形式本身又构成了一个理性目的。在人是目的公式中,康德明确要求把人格中的人性当做目的,不能仅仅当做手段。这个理性的目的就是人格中的人性,或人格尊严。这是与感性目的不同的一个特殊的目的即理性目的。理性目的在严格的目的论者看来,仍然还是形式的不是质料的。这就需要跳出人们目前的那种目的论伦理学的框架和视域,对目的论采取一个更宽泛的理解。如果康德把理性也当作质料的话,这个理性的质料就是一种特殊的质料,特殊的目的,这个质料是打引号的。因此,在此意义上,在康德道义论中就有两个质料,一个是跟感性欲望相关的质料,这是严格目的论意义上的感性的质料;一个是康德理性的质料,理性的目的。那么,康德在反对感性目的论的同时,就还在确立另外一种特殊的目的论,即理性目的论。此时,康德狭义道义论与幸福论目的论伦理学之间的对立就是两种不同类型的目的论之间的对立。然而,那些采用严格的目的论观点批评康德的人也应该注意到的,即便采用人们对目的论那种流行的理解,也不能片面地把康德道义论与幸福论目的论伦理学的对立归类于非目的论与目的论的对立。因为,康德的广义道义论即至善论容纳了对幸福的考虑。这表明康德的至善论不是完全反幸福的,康德在其广义道义论即至善论中,又把感性目的论的幸福因素作为一个次要的目的纳入进来,但是,这个感性的目的要被理性的目的所统帅。并强调在符合道德原则的前提下,可以追求幸福,达到至善,即德福统一。康德在《判断力批判》里涉及到他的自然目的论体系,在自然目的论当中的最后目的是文化,幸福目的是比较次要的,处在最后目的文化之前;处在文化之后的则是达到道德目的论层面的创造的终极目的:至善,理性目的,道德目的,道德的人。因此,自然目的论体系也会触及到感性目的论和理性目的论语义下的三个目的:一个是幸福目的;一个是跟幸福相对的理性目的,即人格尊严,德性目的;一个是德性和幸福统一在一起的至善这个目的。幸福目的属于感性目的对应自然目的论系统的幸福目的;而人是目的公式中的人格中的人性即理性本身就是理性的目的,理性的目的隐含着理性所要的东西就是人格的尊严;而至善论的至善目的则是这两个目的的统一。但至善论内部有一个排序,理性目的排前面,感性的目的排在后面;幸福论的感性目的是低级的,康德在反对这个低级目的的同时,提出一个高级的目的来统帅这些低级的目的;质料的目的最后都在形式的目的里面统一起来。这两个目的就与自然目的论体系的创造的终极目的相对应。所以,把康德道义论与幸福论和功利论目的论伦理学的对立理解成非目的论与目的论的对立是片面的,二者的对立在某种意义上应理解为理性目的论与感性目的论两种不同类型的目的论之间的对立和区别。虽然在康德狭义道义论里面,理性目的论和感性目的论是针锋相对的,但在康德的至善论里面,他又把感性目的论中的幸福作为一个要素容纳进来,在至善这个圆满的目的里面是包含幸福的,这也表示康德的至善论容纳了幸福论目的论伦理学的要素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