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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自由主义自洛克以来的基本传统是把自由看作“不受他人武断意志的强制”这种状态,即把自由仅当作以自主性为核心基质的个人自由,和建立在个人自由基础上的政治自由。这种自由思想的根本特点是把对物理世界必然性的认知排除在自由的视野之外,把自由分配即制度设计看作自由的全部内容,而对自由生产即某个特定社会自由分配制度的前提条件漠不关心,或者仅仅归因于“自然法”或“社会契约论”之类的逻辑童话。这种忽视自由的现实尘世根基的自由观容易造成如下问题: 其一、把自由仅当作自主性,即把自由不是看作终极的或全面的价值,而是仅看作诸多价值之一种,就必然会出现认为“一个即将饿死的人依然是自由的”这种怪事; 其二、离开现实的物质生产条件(即本文所称“对物理障碍的超越能力”或者“科技理性”)讨论自由,就会把自由看作某种恒定不变的东西,把特定社会的自由样式看作普适和永恒的价值,从而陷入普遍主义和历史虚无主义,仿佛自由不是在历史进程中逐步呈现出来的而是神秘地突然涌现的; 其三、如果一种自由观具有以上两种品质,那么它就必然会质疑历史进步论。因为一种“恒定不变的”自由观必然在现实的物质生产条件发生变化之后被扬弃,而这种自由观的持有者不是让观念去适应现实,而是想让现实适应观念从而只能否定现实,比方认为物质生产的进步反而紧缩或扭曲了人类自由。 本文坚持一种终极价值的自由观,即把自由既看作现实的幸福,也把自由看作历史的最终目的。这种终极价值不是形而上学的和彼岸的,而是就在现实世界之中。把自由看作终极价值或全面价值,就意味着在考察自由时必须把视野从静止当下的分配扩大到动态历史的生产,必须把对物理世界的认知能力囊括在自由概念中,而不是仅停留于人文分配的意义上理解自由,因为后者既不是原初的也不是普遍的,而是被前者规定的。自由总是意味着摆脱束缚,但自由主义却仅把束缚限定在人文世界,即“他人使我不得自由”,然而重要的是,人文世界的束缚也是被某种力量束缚着的,那种束缚人文世界的力量并非不可认知和不可运用,随着这种认知和运用,人文世界被它束缚的程度和方式就发生变化,因而其对总体自由的束缚的程度和方式也就在不断变化,自由是通过对物理世界和人文世界的双重束缚的双重克服而获得的。在本文的视野之下,一切生产都是对于自由的生产,一切分配都是对于自由的分配。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只把自由看作手段,而是应该把它看作人的价值诉求的最终目的;自由不能只是很多自由主义者(比如边沁)眼中的某种能够促进和增加人类福祉的有用工具,它本身就应该被看作福祉,看作某种终极的成果或价值;本文也不是把自由仅看作诸多价值之一种,而是把它看作具有绝对优先性的终极价值或全面价值。易言之,自由不只是实现分配公平的对象和生产扩张的动力,自由还是并且本来就是生产的目的。在这个意义上,本文所指称的自由和任一当下所能达到的文明程度是等价的:就个体而言,一个个体的自由就是指称他实际拥有的选择范围和行动能力;就整体而言,社会的物质生产条件总和及其制度设计则是为个人提供行动能力与选择范围的自由总量。 对自由的这种终极或全面价值的理解无需否定自由主义而是可以把它收入囊中,它确实具有把自由主义的成果当作自己这种认识体系中某种局部和阶段成果的不具冲突的包容性,因此这种认识体系必定具有更大的解释力量。 总之,把自由看作终极价值,就意味着:其一,自由永远应该是目的而不是单纯的手段。自由不只是纯粹的自主性,它就是幸福,就是现实的选择范围和行动能力,它和饥饿、疾病、夭折、无法接受良好教育等一切痛苦与不幸不能相容;其二,自由是一个过程,它可以不断进步和发展。我们既不能说有朝一日人类将会完全自由,也不能说曾经有一个社会毫无自由可言。唯其如此,各个历史阶段和各个社会的自由程度才可以互相比较,我们才可能分辩进步与倒退。在本文看来,马克思关于人类社会三个发展阶段的思想、关于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思想、关于共产主义即“自由王国”的思想,正是对自由的真正认识和科学解释。 这种自由观必然坚持历史进步论,认为人类自由必然在历史实践中越来越充分地呈现出来;这种自由观也欢呼科技理性,把它看作最纯粹的价值,认为正是科技理性的每一次进步使得自由的越来越充分的呈现成为可能。因此,本文将以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为立论依据,全面讨论自由的含义、动力和限制条件以及不同历史阶段的自由总量、边界以及边界的拓展,并以此展望人类自由的未来趋势。在本文中,自由既是历史呈现的过程同时也是现实发展的过程,以此为旨归,本文将分为以下几个部分: 第一章,阐明本文的自由观,它如何和为何与自由主义的观念不同,这种自由观的解释力何在,它的现实意义是什么。第二章,在梳理传统哲学自由观的基础上,突出马克思哲学在自由问题上的理论品质。 第三章,讨论历史唯物主义自由意志,在纯粹思辨的意义上讨论自由是否可能以及如何可能,一个自由的行动是如何被引起的,自由对自主性和自我提出了怎样的要求。 第四章、第五章将把目光从思辨转向实践,分别考察前技术时代和技术时代的自由状况,它们的边界如何被限定又如何被突破,各种束缚自由的力量是如何得到克服或转变它们的表现形态的。前技术时代将主要讨论整体主义和崇拜,技术时代则主要讨论科技理性与异化。通过表明人类是如何认知物理世界,并在对物理世界的不同认知程度的前提下又是如何进行制度创设的,试图阐明自由进步的动力究竟隐藏在哪一个幽深的角落,它如何才能被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一言以蔽之,本文想要达到这样一个结论:在不断改进制度设计的前提下,科技理性最终推动了自由的全面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