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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以语用和认知的综合观对古典名著《红楼梦》中称呼语的所指及其意图进行了较为系统的考察。我们考察发现,书中称呼语的所指范畴是一个动态的语义范畴,这种动态性受到当时人们奉行的伦理价值观念、参与的社会活动内容及说话人主观构建的语用距离等因素的影响。称呼语的所指与其意图不可分离,意图的实现基于所指的语义基础,但有其自主性。称呼语的意图服务于交际任务,遵循礼貌原理,实施言外之力。称呼语的所指和意图的识解心理机制可以得到认知语言学的合理解释。文章在对汉语称谓语的传统研究进行回顾之后,利用称呼语的不同指示属性对现代语言学所开展的相关纵深研究进行了梳理,并就《红楼梦》中称呼语方面的研究成果进行了归纳。在对相关文献的学习和研究中,我们发现有必要对称谓语和称呼语这两个基本概念进行明确的界定,也有必要在对汉语称呼语的研究中借鉴西方现代语言学的理念。于是,我们详细考察了称谓语与称呼语在先前研究中的定位和作用,尝试性地提出自己关于两者的定义,即:称谓语是“用于表示人们在各种社会关系中所处身份的语言表达式”,而称呼语是“在各种形式的言语交际行为中言语者用于称呼自己、受话人及其他直接或间接的言语参与人的语言表达式”。在此概念基础上,我们确定了称呼语的范畴成员,主要有人称代词(即话语关系身份称谓语)、亲属称谓语(即亲属关系身份称谓语)和其他社会关系称谓语等。Langacker(1991,1993,2001)的认知参照点理论是Rosch(1973,1975)的原型理论在语言学研究领域中的应用和创新,这一理论合理解释了诸如领属结构、主题结构、指示(或回指)、转喻等一系列语言现象,被证明是一个解释力很强的认知理论框架。我们认同Langacker(1993)提出的“参照推理能力是人们的基本意象图式能力,在认知活动中普遍发生作用”的观点。我们构建了以认知参照模型为主体、以认知识解(construal,束定芳翻译为“组构”)理论、言语行为理论和礼貌理论为辅助的识解称呼语的理论框架。我们以自己构建的认知语用综合框架分别对《红楼梦》中充当称呼语的人称代词、亲属称谓语和其他社会称谓语的所指问题进行了考察,考察发现:1)当时的人称代词系统远不如现在发达。第一人称代词复数“我们”和“咱们”的所指分工较为明确。多数情形下前者属于排他性用法(exclusive we),后者属于融他性用法(inclusive we)。第二人称代词单数“您”尚不属于生活语言,第三人称代词单数只有“他”,复数则只有“他们”。转指现象主要发生在整体转指其中成员上,不存在反向转指;另外也有人称指示方向上的转指,但尚未出现第一人称代词转指第二和第三人称的现象,也未出现第二人称代词转指第一人称的现象。人称代词的其他虚化现象主要是作话语标记语。人称代词的所指发展缓慢,可以反映出传统的社会等级观念在称呼语选择方面的制约作用。2)当时亲属称谓语的所指泛化极具扩散性,不仅跨越了亲属边界,甚至可以跨越辈份、年龄限制,只要是受话人从中受益就存在可能。在亲属词泛化的过程中,男性称谓语与女性称谓语的扩张路线呈现不对称性。来自于父系与母系的亲属称谓语的泛化也不对称,最典型的例子是“姑娘”与“姨娘”的泛化轨迹大不一样。共时呈现的亲属称谓语所指的多义性,在为言语说话人的意图表达方面提供灵活性的同时,也难免为言语理解造成歧义。对亲属称谓语使用中的降格或升格形式的理解尤其需要认知视角的参与。3)通过对社会称谓语所指的考察,我们提出了一类新的子系统——家庭称谓语。《红楼梦》中所反映的这类称谓语有其独立性,与亲属称谓不同,它不透露被指称对象与说话人的社会关系,具有低透明性(to some degree opaque),它所表述的只是被指称对象在家庭中的身份。这类称谓语跟行政身份称谓语也存在明显的区别,行政身份称谓语之间的区分需要参照的是指称对象的行政级别,而这类称谓语之间的区分需要参照的是指称对象与其他家庭成员的亲属关系。另外,识解这类称谓语的默认参照点与其他两类也不相同,亲属称谓语的识解以说话人为默认参照点,官员称谓语的默认参照点是平民百姓,而这类称谓语是以家庭中的仆人为默认参照点的。家庭称谓语的提出,有利于解释亲属称谓语的泛化以及行政身份称谓语的“反哺”(即“逆向泛化”)现象,家庭称谓语正是这两种称谓语势力扩张交互影响的产物。4)关于社会称谓语所指研究的另一个发现是,当时的通用称谓语与专用称谓极不平衡,通用称谓语极其贫乏。不过,社会称谓语的各个子系统内部都有相对的通用称谓语,这为日常言语交流中的称呼语选择提供了一定的补救。我们用这种认知语用综合框架对《红楼梦》中充当称呼语的各种称谓语所体现的说话人意图问题也进行了考察,考察发现:1)所谓的对称、自称、及他称概念,其实都是针对称呼语而不是称谓语而言的,它们是识解称呼语的不同视角。不同的称呼视角决定着相同的称呼语语言表达式可以代表不同的语用意图。人们之间的社会距离可以按照两种标尺来衡量,一是横向距离,即双方不处于同一种社会关系之中;一是纵向距离,即双方虽然处于同一种社会关系之中但身份地位不等。我们以第一种标尺构建了一个称谓语社会距离等级序列:姓名称谓语<人称代词<亲属称谓语<家庭称谓语<社会称谓语。以第二种标尺来构建的话,任何一种社会关系都可以自成一个序列,我们从略。2)在分析充当称呼语的各种称谓语所体现的说话人意图方面,我们认为王建华(2001)提出的语用距离观点,Brown和Levinson(1978)计算面子威胁程度公式中提到的话语内容因素(公式中其他两个因素大致相当于我们所谈的双方彼此之间的横向距离和纵向距离),都是必须考察的主要因素。3)对称呼语所体现的说话人意图的研究,我们还发现,所谓的“尊人贬己”的称呼原则,不仅要求在称呼对方时简单地选择一种社会关系中的较高身份或地位的称谓语,而是要首先选择一种真正让受话人从中受益的社会关系称谓语,然后再从这种社会关系中选择得体的称谓语来进行。4)用于他称的称呼语的意图识解更为复杂,因为说话人他称时考虑的选择因素更多。受话人往往从说话人的他称用语中抽象出说话人进行称呼时的价值标准,而这个价值标准可能影响到受话人对自己在说话人心目中的自我形象评价。另外,说话人可以利用受话人与自己在使用称谓语方面的权限差异实现多种交际意图,比如受话人对他称对象的使用权限低于自己,说话人可以通过显示自己的优势对受话人实施警示功能;又如受话人对他称对象的使用权限高于自己,说话人可以借助于对受话人的他称用语的回指来表达一些超越自己权限的思想和情感。文章的结尾部分除概括自己的研究发现外,还指出了本研究的局限性及后续研究的建议。